实验室里虽然有些器材,但大部分布置都很温馨,忽略那些器材,很像普通的女生卧室。
玻璃大概是单面透视的,阮棉坐在沙发上木愣愣地看着前方,没什么焦距,并未察觉到有人出现。
史教授对边上的助理点点头。
助理解除了单面透视,玻璃变为了双面的。
阮棉的沙发正对着这面玻璃,当玻璃变得透明时,她就注意到了。
她的视线渐渐聚焦,本来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渐渐有了定点,她也终于看清楚了站在外面的时见鹿。
“时见鹿!”
她大叫一声,如同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的恶鬼,从沙发上跳起,砰地一声扑到了玻璃上。
玻璃隔音,但实验室里装了收音器,阮棉的声音以及她行动时的动静全部传到了所有人耳里。
研究员立即开始了工作。
“血压上升,心率加快。”
“情绪波动值到达临界点。”
“天外S01信号未出现。”
研究人员来来往往记录着数据。
时见鹿站在一边,看着被关在透明玻璃里,神色癫狂的阮棉,心情复杂。
倒是谈不上同情。
上一世阮棉害的人足以让她判数次死刑,她也是死在她的手上,她自然不可能同情她。
只是有些唏嘘。
天外S01系统,这样超出地球科技的存在,但凡阮棉能够理智地利用它,或者是在发现自己无法驾驭它时,即使停止使用,甚至直接上交国家,都绝不可能落到如此下场。
“时见鹿!时见鹿!”
“你怎么还不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去死啊!去死去死去死!”
时见鹿看了眼史教授。
史教授冲她点头。
时见鹿走到玻璃前:“阮棉,自从你转学到附中以来,一直都十分针对我,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吗?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你。”
“得罪?”阮棉死死盯着时见鹿,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这种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我这种在泥沟里打滚的人!你怎么会得罪我啊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可能得罪我,如果不是那一次,我甚至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让我看见!”
“为什么!”
时见鹿一愣,下意识道:“看见什么?什么时候?”
她根本不记得在阮棉转学到附中之前,她和阮棉有见过面。
“什么时候啊……”
阮棉定定看着她,眼底的癫狂和恶毒褪去,露出了纯粹的回忆神色。
“那天,好大的雨啊……”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阮有志。
她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妈妈带着她四处辗转,一直租住在阴暗的出租房和地下室里。
知道八岁那年,妈妈突然说带她去找爸爸。
那也是她第一次离开青城,来到了书里和电视里才有的北城。
这里到处都是高楼,还有她前所未见的古代建筑,这里到处的轿车,还有她从没吃过的各种美食。
但是妈妈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叮嘱她:“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千万要做到。”
阮棉抬起脸,向往地看向那一看就很高档的商场,乖乖点头:“我知道。”
“你重复一遍。”
“见到爸爸,我要先哭,然后不说话一直看着爸爸,等妈妈让我叫爸爸的时候,我再说我也终于有爸爸了。”
“什么语气?”
“要哭,嗯,还有要哽咽,要躲到妈妈后面,不敢去找爸爸。”
“然后呢?”
“然后妈妈叫我到爸爸跟前,我再跑过去紧紧抱着爸爸,说‘你真的是我爸爸吗?我终于有爸爸了’,等到妈妈说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再抱着爸爸哭。”
“……”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
爸爸果然如妈妈说的那样心疼她,抱着她一直没有放手,说这么多年她受苦了。
但是爸爸抱着她的时候,总是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没多久就将她放了下来。
爸爸说:“我的去接嫣嫣了,那孩子心血来潮想学跳舞,白愿托关系中央芭蕾舞团的首席教她,今天第一天试课,等下迟到她肯定要哭闹。”
阮棉好奇:“首席是什么?爸爸。”
爸爸焦急的神色微变,似乎是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
爸爸说:“以后嫣嫣有的,棉棉也都会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想和她多相处一会,也可能是因为愧疚,又或者是外面突然狂风暴雨,她们连打车的钱都没有了。
爸爸将她带到了那间私人舞室。
那是一座小洋房,从外面看就已经很漂亮了,去没想到里面更美。
每一张椅子、桌子、抱枕、台灯……所有的一切,她都只在电视上看过。
阮棉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任何东西,妈妈和爸爸去一边说话,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吵了起来。
等到爸爸回来时,他说让她现在楼下等着,不然妹妹看到了会生气,然后就肚子离开了。
妈妈也丢下了她,自己追了上去。
阮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害怕碰坏这里的东西,又向往走廊那边传来的钢琴声。
最后,好奇心占了上风。
她循着琴声,一步步走到了那间舞房门口。
门没有关。
一个看起来和她一样大的女孩,在音乐声中跳跃。
女孩没穿漂亮的芭蕾舞裙。
上身是普通的杏色舞蹈体服,下身穿着不知材质的九分长裤,露出绑着丝带的纤细脚踝,腰间系着一片与舞鞋同色的网纱裙。
舞鞋也并不似她在电视中见到那般华丽而梦幻,甚至能看到脚尖处灰色的痕迹。
可这与舞台截然相反的,以她看来一点也不华丽光鲜的衣着,却在她微抬的下颚,修长的脖颈,脚下变换轻盈的变奏与弹跳之中,变得令人目眩。
即便穿着再简单,甚至颜色搭配都不出彩的体服,她却能让人忘却阴雨阵阵狂风呼啸的窗外,舞动得如同云间湖边最优雅的小天鹅。
阴雨密雨下,她是唯一一片亮光。
她看得眼睛酸涩也没有眨眼,艳羡嫉妒憧憬浸泡着她的心。
她从没有如此渴望,希望自己成为舞蹈室里的女孩。
八年之后,她再次站在一扇门前。
她以为自己有了底气有了依仗,一定能够将时见鹿取而代之。
可当她看到时见鹿的那一刻,她才知道,无论她穿上再华丽的衣裙,走近再高层的人群,只要时见鹿出现,她就会迅速黯淡。
因为,只要站在时见鹿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会倒退到八年之前。
时见鹿依旧衣着简朴也难掩高贵,而她也依然被路上的风雨淋得一身狼狈。
时见鹿越是轻描淡写,就越显得她这一路的努力可笑。
她想要撕烂时见鹿从容不迫的面具,她想将她彻底踩进泥泞和尘埃,让她也尝一尝被嘲笑践踏的滋味。
“我只是想要你也尝一尝我的痛苦!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的都是你的!所有的坏的都是我的!凭什么!”
时见鹿无言地看着阮棉越来越扭曲的脸,沉默许久。
“那其他人呢?”
“其他那些被你伤害的人,你又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
阮棉皱眉,似乎不解她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些人不过是我路上的踏脚石罢了,有系统在,我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他们本来也没什么本事,就算不被我利用,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吧,还不如给我做点贡献。”
时见鹿看着阮棉理所当然的表情。
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转头问史教授:“这样够了吗?”
史教授:“已经够了。”
一旁的白大褂也对助理道:“精神正常。”
助理点点头,在测试本上郑重地写下了这四个字。
阮棉像是看出了什么,大叫道:“你要去哪!站住!时见鹿!你才是杀人凶手!是你害了我害了所有人!你才应该被关起来……”
时见鹿最后看了阮棉一眼,头也不回地朝已经等在门口的段奕丞走去。
时见鹿牵住段奕丞伸出的手:“走吧。”
段奕丞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走。”
走廊尽头的门缓缓合上,阮棉的声音也彻底消失。
两人手牵着手,越走越快,到最后已经跑了起来,一起跃进了冬日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