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二人确实是在夜话呢。”一道男子嗓音自身后传来。
秦檀懵了一下,扭过头去,果真见得谢均就在自己身后。他掌心还撩着一缕发丝,因秦檀侧了身,那缕乌黑的发丝正从谢均的手指尖溜走。
“你怎么进来了……”她有些窘迫,忍不住将身子压低了些,“便是我们将来会成亲,可现在……”
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见秦檀别过脸去,面泛微红,谢均轻轻一笑,道:“我扣了好几声门,都不见你们反应,怕出了事,这才进来。果不其然,若我不进来,你指不准会在这里睡到什么时候。赶明儿着凉了,那可麻烦了。”
秦檀说不出话来,往日的犀利都被咽到了腹中。她将身子再沉入水中一些,催促道:“你先出去吧,我换了衣服就出来。”
“别着凉了。”谢均起身,将手上的梳子放在小盘中,绕到纱屏后头去了。
秦檀微舒了一口气,面孔上如烧似地红了起来。她慢腾腾地跨出浴桶,拿巾帕擦身,心底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待将来成了亲,日后免不了常常碰到这等状况。若是她每次都脸红,那便是在谢均面前落了下风。
她可不能这么憋屈。
她终于以极慢的速度披上了衣衫,草草地盘了个发髻,走出了纱屏后头。谢均已坐的远了些,正靠在她的妆镜前,打量秦檀的几把首饰。
一支是蜻蜓尾包白玉的发簪,一支是镶蝴蝶片儿银流苏的步摇。他瞧着这两把发饰,若有所思。
“你在瞧什么呢?”秦檀走了出来,问道。
“在想,这两支发簪太素了,不衬你。白玉和银的材质,虽然名贵,和你的气质却不相符。”谢均慢慢道,“檀儿总是光华四放才来得好,那些红宝、蓝宝与黄金的料子,更合宜一些。”
说罢,谢均侧过头去,却忽而一怔。
秦檀披了件外衫在身上,衣襟的扣儿还开着,露出里头形状漂亮的锁骨来,细腻皎白,美好的很。未擦干的水珠挂在脖颈的线条上,一颗颗晶亮晶亮的,好似夏日荷叶上的珍珠一般。她未施脂粉的面庞,嘴唇柔软如樱,眉眼亦是妩媚动人。虽无平日的丰妆盛饰,却有着别样迷人。
“檀儿,你……”谢均的眸光动了动,他不自然地侧过身去,竟有些躲着不敢看了。
“黄金虽好,却难免被人冠以‘俗气’之名。”秦檀随手擦一下半湿的头发,慢慢走过来,道,“我虽长得俗气,可也不想被旁人当做俗气之人。”
她走的近了,沐浴过后的香气便隐隐浸入了人的鼻端。
谢均眸光一暗,几觉得自己呼吸加重。
眼前这状况,确实是有些危险了。
于是,他假作从容地站起来,道:“檀儿,你先休息吧,我这就走了。”
瞧见他这样急着走,秦檀倒有些诧异了。她扫视一眼谢均,见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好似在忍着些什么,心底便明了了。
这家伙……
是有些坐不住了。
秦檀有些好笑,道:“相爷自诩君子,可别做出些坏事儿来。”
谢均咳了咳,道:“那是自然。”
“是么?你对我无甚想法?”秦檀挑眉,笑盈盈道,“……谢郎,你就当真这么无情?”
这一声“谢郎”,可真是使出了她毕生功力,酥软入骨。谢均闻言,面色瞬时便不好了。
“檀儿你……”他有些头疼,道,“你可真是学坏了。你这般使坏,焉知我不会起越了规矩的心思?万一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不是正人君子,那便不是咯。横竖,我也不在意。”秦檀笑盈盈道,“你说是吧?谢郎。”
谢均:“……”
下一瞬,他几乎是夺路而逃。
秦檀愉快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一直从门后远远地传出来:“相爷,下次可要稳重些呐!”
第68章 临行前日
这一夜, 秦檀睡的沉沉。
无梦打搅, 亦无故人于梦中造访。这一觉睡得香甜, 让人浑身的筋骨都舒展了。
次日天亮, 青桑伺候她洗漱起身。
秦檀自己梳着头发, 问道:“外间怎么这么热闹呢?”
青桑悄悄在她耳边道:“相爷叫人摆了早膳, 等您起身一道吃呢。”
秦檀点了点头。她没怎么打扮, 简简单单地挽了个发髻,别一支碧玉发钗,一身利索地出了帘子。果真, 小桌子上已布了菜,蜜糕奶卷、玫瑰饼、葛仙素豆粥,一小碟一小碟的, 瞧着甚是精致。丫鬟们忙着摆碟, 倒不见谢均的身影。
秦檀张望了一下,才看到谢均在隔扇门后头的书桌那儿。
“大早上的, 不坐下来进早膳, 这是在忙什么呢?”秦檀慢悠悠地走进去, 笑着问他。
只见谢均站在桌前, 悬腕提肘, 半趴着身躯, 正仔仔细细地在纸上描着什么。砚台里磨开的是彩墨,颜色鲜亮,想来不是在写字儿。
“忽然想画东西了, 便借用了檀儿房里的东西。”谢均提着笔尖, 耐心地慢慢描着。一缕黑发从他肩边滑落,他伸手握住,无意识地在手心慢慢捻着。
秦檀又上前一步,定睛一看,瞧见他笔下铺开了一张生绢画纸,笔尖压着定好的线,精细地描出一柄发簪来。因要在背后托色,他这才磨开了彩墨。
这发簪由一双并蒂芙蓉做簪脚,虽只画了个大概,瞧着却甚是华美宛然。
“相爷这是打算命人打造这样一把发簪吗?”秦檀笑问。
“要做一把发簪,定然用时长久。我赶在去昆川前画好图样子,给金作坊送去,若不然,就赶不及了。”谢均的眸光没有离开画纸,声音沉稳。
“‘来不及’?”秦檀捕捉到了什么,“相爷是要赶着什么日子呢?”
谢均没回答,只是轻声地笑了下。
秦檀微弯腰,瞧着那发簪的图样子,慢慢念道:“芙蓉并蒂照清深,须知花意如人意,好在双心同一心。”顿一顿,她笑容明灿起来,“我看这簪子,倒不如叫‘双心同一心’。”
谢均闻言,勾着笑容,将笔搁下了:“檀儿取的名字好。……先进早膳吧,省得饿坏了身子。”
两人坐下来,一道用了早膳。
***
谢均上午要去李源宏那儿,进罢了早膳便准备入宫去了,秦檀则自己在谢府中走动了一番。
走到谢均的屋子附近,她便瞧见几个下侍正在收拾行李。
她瞧着那些行李,心头微微落寞。
明日,谢均便要离开京城去昆川了。这昆川地远,他这一去,没个大半月只怕是回不来了。一想到他会离开这么久,秦檀便有些落寞。
从前她也不是日日见到谢均,也从没这么不豫过。可如今两人住到了一块儿,她便不能忍受谢均的离开了。
她在谢府转了一会儿,曹嬷嬷便寻到了她。
“三小姐,外头来了个人,说他是李三家的下仆,乃是秦家大少爷引荐他来见您的。”曹嬷嬷有些犹豫,道,“老身也知道您不喜欢秦家的人。若不然,找个借口,随便把他打发了?”
秦檀听到“李三”,心口微微一跳。
李乃王姓。排行为三者,则是从前的晋王李恒知。
错不了,这人一定是李恒知的人。
“曹嬷嬷,请他进来吧。”秦檀笑笑,道,“先前我想着自己盘个铺子,做些小生意,这才托着娘家的庶兄帮忙看着。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帮我物色到铺面了。”
曹嬷嬷不疑有他,应下了。很快,曹嬷嬷便带着个胡子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头进来了。这老头自报家门,说是姓洪,叫他一声老洪头便可以了。
“曹嬷嬷,你先去休息休息,喝杯茶吧。”秦檀对曹嬷嬷笑道,“我这里有红莲和青桑伺候着便够了。”
待曹嬷嬷退下后,老洪头便行了个礼,道:“秦三姑娘好。我主子早盼着能与你说上两三句,如今可终于得偿所愿了。”
秦檀端着茶盏,挑眉道:“真是客气,我倒不知道,我是个这么值得稀罕的人了。”
老洪头笑眯了眼,瘪瘪的牙缝里漏出气来:“三姑娘,时间紧凑,我便直说了。您要是想替秦夫人平反,少不得要把三王请回京来。您二人呐,在这件事儿上,本是同气连枝的主儿。咱们三王虽远在昆川,可对这京城、这宫里的事,也是有所耳闻。他知道您颇得皇上青眼,这才找上了舒大少爷,想让舒大少爷帮忙牵个线。”
“牵线?我瞧三王是想让我做个马前卒,先折腾个天翻地覆吧。”秦檀嗤笑道。
秦致舒先前的字里行间,已是为她指点了一个计划——要她道破长公主的罪行,为三王洗脱罪名,迎三王回京。这已不仅仅是要为她和三王“牵线”的程度了,而是希望她直接替三王成事。
看来,是她自个儿不如三王意料中的中用,没有一击扳倒长公主。
她掴着茶叶沫子,不咸不淡道:“从前,我确实是得过皇上青眼;但我如今要嫁人了,自然成了个惹人嫌的。若想要我劝谏皇上,那就免了,想必是帮不上忙的。”
“哎呀,这是哪儿的话?咱们三王又怎会提这么蠢的要求?”老洪头“哎哟”一声,道,“三姑娘,咱们王爷知道您乃是女子之身,做事多少有些不方便。因此,便替您筹谋了个主意。”
秦檀的眸光微微一动。
“什么主意?”秦檀问。
“这个嘛,还得等三姑娘答应了再说。”老洪头搓搓手,眼睛笑得弯弯的,“咱们三王好歹也在宫中那么多年,对皇上、太后和长公主的了解,肯定比您多。有三王给您出谋划策,总好过您一个人单打独斗不是?”
“哦?”秦檀的唇角冷淡地勾起,“那我倒是有些兴趣了。”
老洪头嘿嘿笑了一下,搓搓手,道:“咱们三王相中您,愿意平白无故地帮您。老洪头在这儿,也想请三姑娘您帮三王一个忙。若是这个忙帮成了,那老洪头便任您驱策了。”
“说吧,我有什么能帮上三王爷的。”秦檀搁下了茶盏,神色淡淡的。
“不瞒您说,咱们王爷是个深情之人。他从前就不爱权势,如今更是对这权势不争不抢的。”老洪头摇摇头,一副感慨的样子,“咱们王爷之所以这么急着回京来,那只是为了一个人。不知三姑娘可听说过?从前的晋王妃,如今的三王妃,现在正在京城外的大妙寺带发修行呢。”
“有所耳闻。”秦檀答,“三王被贬后,王妃便一直在吃斋念佛,相伴青灯古卷。”
老洪头叹了口气,又摇了头,道:“咱们王爷,对王妃娘娘是一往情深。王爷本就是个性子高傲的人,若非是为了与王妃娘娘相守,恐怕早就自抹脖子去咯。”
秦檀迟疑了一下,道:“从前我似乎是听说过……三王爷与三王妃伉俪情深。”
“王爷被贬九年,王妃在京中无人照料,过的是人不人、鬼不鬼。那些大妙寺的老尼姑们,得了太后和恭太妃的好处,将王妃娘娘往死里折磨。”说着,老洪头重重叹了一声,“开春以来,三王妃便病了,一直不见好。那些老尼姑又不愿请大夫,便这般堪堪地拖着。若是再熬下去……恐怕,三王妃会命不久矣呀。”
“那三王的意思是?”
老洪头道:“咱们王爷得知此事,急的是神魂尽失。眼下境况紧急,还请三姑娘想个主意,替三王妃娘娘请为大夫来,开个方子看看病。王爷对这大妙寺不了解,鞭长莫及,也只能靠您几位帮忙了。”
秦檀微微蹙眉。
三王在京中,一定是有暗桩的,这才能得知京中的种种动态。可任凭他布下如数多的眼线,却依旧无法为三王妃请来一位大夫,可见此事有多么棘手。
不用想也知道,大妙寺的尼姑们必定是严防死守,谨遵太后懿旨,狠狠地折磨着三王妃。
恐怕,这件事不仅仅是为了解三王的燃眉之急,更是三王对她的一个考量——考量她是否合适做个同伴,是否是个会搞砸事情的蠢货。
“我明白了。此事,我会去办的。”秦檀抬手,挥了挥,道,“洪老先生辛苦了,吃了这杯茶,就请先回去罢。下次你来见我,便只说是商量生意上的事儿。”
“那老头子我,便先代王爷、王妃,谢过三姑娘了。”老洪头一副感恩不尽的样子。
老洪头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