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多就是有点小姑娘骄横的意思在，但她程蝶向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小姑娘。被家里人宠地有点娇气这种事情，邻里四坊都是知道的。

　　再加上吕凤英好声好气地敲边鼓，一面斥责女儿眼睛大什么都想要，嫂子买回来的东西你怎么好意思上去蹭两下，她刚还帮你去问工作呢，你都还没谢过人家。一面又看着宋知玉，期期艾艾地问她，你是不是和周家那个关系挺好，要不再问她买一点行不行？

　　你妹妹确实是有段时间没有买过衣裳了，我本来也是想给她这两天去挑挑看的。不过这丫头眼神挑剔，觉得百货商场里卖的那些，没有画报上面来的新潮好看，打定了主意要去裁缝铺里自己扯布来做。

　　你要是不急着要，就先给你妹妹匀一点？

　　以后我再买了补给你，不白拿你的。这回的布和之后的布钱都由我来出。

　　以上流程，就是吕凤英唱念俱佳的敲边鼓几步曲。

　　宋知玉和她相处几十年，对她的这套操作早就已经熟悉了。说得好听而已，实际上就是面儿光，说给钱，那钱可怎么都没真的到她手上过。你要是和她提，她就说啊她年纪大了都忘记了这个事，现下手上钱不太够，等过两天送来。

　　再然后……

　　哪里还能有然后。

　　宋知玉笑了笑，面对程梢军看过来的眼神，她直接跳过了之前的话题。

　　“爸，我明天想回娘家一趟。”

　　她嫁给来半个月，除了回门那天由程煜陪着回去看了一眼，就再也没回去过。实际上，上辈子她足足三年后，晚晚都两岁了，这才敢提回家一趟的事情。她是远嫁又算是高嫁，后面还除了那么多的事情，一个寡妇，去哪儿都不太对。

　　再亲密的关系，长时间不联系，都会冷落起来。

　　到了那时候，她弟弟都已经长成了一个她觉得陌生的高大青年。

　　也已经被家里人给坏了前程。

　　宋知玉面色坦然，点了点放在另一边的布：“我娘家那边有个妹子要结婚，托我买的布，给她送过去顺带回家去看一趟。”

　　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报纸，她补充道。

　　“听说这两年炒股的人还蛮多，我家那边也有人组了队，一起去海市那边买股票呢。”

第9章

　　◎回娘家◎

　　股票这种东西，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还是一个新鲜玩意。

　　九零年年底才出现的，目前也只在海市和深市那边有线下可以去购买的股票交易所。买起来也不简单，要开户，开专门用来买股票的户头，还要到达一定的金额。

　　像那种大城市里的，要买股票什么的还能通过电话找人帮忙操作。不必每天去股票交易所里待着，但像是他们这种稍微偏僻一点的小县城，想买这种东西就没那么简单，至少你本人得去一趟。

　　借着后续的操作，更是需要时时关注。

　　往里投多的人，更是时不时就要去股票交易所里坐坐。看看上面一大片显示着红红绿绿的数字，直到看到自己买的那个股票显示了当日的价格，才能转身离开。具体是个什么心情，就得看他投的那个股票，是涨还是跌。

　　宋知玉不知道自己公公程梢军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买起这些东西来的，也不知道他具体往里投了多少钱。

　　上辈子浑浑噩噩，只知道吕凤英哭着哀嚎，问他家里到底还剩下多少钱。

　　现在想劝他把钱从股市里抽出来也不行，还不到跌的时候，现在的股市还算平稳，有跌有涨，擅自开口还会被怀疑是不是偷偷查公婆的账。

　　宋知玉不为别人的钱焦急，到时候能劝就劝，不能劝就拉倒。

　　最惨不过就是上辈子的结果。

　　不过现在倒是能够利用这方面，解开一点家里对她的禁锢。

　　果然，程梢军一听她说村里也有人组队去买股票，立刻就来了兴趣，扶了扶他的老花眼镜，来问她，他们买了点什么股票，具体是怎么弄的，几个人一起过去，时平常时时会去海市那边溜达一趟呢，还是就去那么一趟。

　　“我以前是未嫁的小姑娘，哪里能知道那么多。”宋知玉眨巴眼睛，话说的圆滑又漂亮：”我也是出门子前，听人说闲话的时候聊起过。听他们说，买股票这种时髦的赚钱事情，只有我们村主任他们几个有买，都是领导们才消费得起呢。“

　　程梢军笑呵呵地。

　　他买股票也没避着人，家里人都知道他买。

　　不过明面上只说是小玩玩，一个月往里投几十块钱，还没他定报纸买书的钱多。

　　年纪大了，有个自己的爱好很正常。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喜好，不到外面花花，还能赚点回来，没谁觉得他过分。

　　吕凤英到外头和自己的老姐妹们聊天的时候，有时候还会聊到这方面。

　　“我们家老程啊，一天天就知道抱着他那个报纸看。研究他那个股票，上个月还赚了几十块呢，给我买了件衣裳。你瞧瞧这个做工，厚实着呢，都是我们这边厂里的货，穿着舒服又好。”

　　“我看看，哎呀，这料子是真好。你能穿好几年呢。”

　　“要我说啊，还是你们家老程好，不爱说话但老实安分，不会搞那些花花头。你别看都这个年纪了，男人哪个年纪都不会消停哦。”

　　说话的那个提了个厂里的八卦，说的是某个年纪大的职工，也和他们算得上是邻居，住的不是很远。孙子都出生了，结果竟然在外面和另一个女人好上了，搞得家宅不宁，到处吵架。还提到了多个看起来老实，实际上也没那么老实的。

　　男人嘛。

　　大部分女人对这种生物，就是他赚钱养家，不去外面乱来，最好还能关心点家庭就行。

　　这么几次下来，吕凤英对于程梢军买股票的事情就彻底没什么别的管束了。顶多就是劝两声，让他别吃饭的时候看报纸，投点可以，别往里面投太多钱等等。

　　刚结婚的时候，吕凤英还对宋知玉说过。

　　程煜也买股票。

　　“他们爷俩一个样，就爱去搞点这种东西。”

　　“程煜没他爸买的多，等他赚了钱，到时候再让他给你买东西。”

　　吕凤英说这话的实际原因，是为了像宋知玉展示程梢军给她买的衣服。那段时间，她见谁都要提上两句，就算是没聊到这方面，也要硬扯个话题扯过来。

　　程煜真给她买点东西。

　　背后吕凤英ᴶˢᴳ就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闹腾好久。

　　这会儿听宋知玉一说，她就啧啧嘴。

　　“你们哪儿也有人买股票啊？咱们厂里也有不少人一起买，像你爸他们，一两个月总是要为了这个事情，派一个人去趟海市的。路费平摊，总得算起来，钱也花了不老少呢。”

　　说起这个，吕凤英就不开心。

　　程梢军他们都是说好的，轮流派一个人去海市，除了弄他们的股票，其他也是为了能够给家里人带点东西。来都来了嘛，总要买点的。

　　可程梢军一直就是他们中间出去最少的人，一是因为他自己不爱动弹，二就是因为他们说程煜自己就是跑车的，时时在外面，要带点东西简单方便地很，哪里像他们就只能待在单位这一亩三分地里。

　　吕凤英被噎住，想说点什么，但她之前吹嘘自己儿子在外面跑车给她带东西的话还飘着呢，哪里能收回来打自己脸，只好不情不愿地默认了这个分配方式。

　　听到宋知玉她娘家那边也有人买，立刻就竖起了耳朵。

　　几个人是买，几十个人也是嘛。

　　凑在一起凑一凑，路费还能出得更少点。

　　宋知玉提这个的时候，就猜到了她可能会有这个反应，见她凑过来立马笑着提了两句，那边也是凑对一起去买的事情，到时候她问问看，能不能和厂里这边的拼起来一起走，互相也有个照应。

　　程梢军惦记着新股友，吕凤英惦记着能少出点路费。

　　一时间，之前提的要买布料的事情，就这么被推了过去。只有程蝶看着地上摆着的布料，不死心地还想张嘴。

　　“今天我看见小蝶的那群朋友里，好几个小姑娘穿得时髦，看样式都是海市那边流行的款式。”

　　宋知玉看着她，没有提白天那个小姑娘闹起来说的话。

　　“你们这个年纪的，就是要穿那种衣服才好看。等你哥下次再出去的时候，让他给你带两件，那不比你拿布料去找人做衣服更好吗？”

　　买回来的多贵啊。

　　她哥那个脾气，听不懂什么推脱的话，她张口说自己给钱，肯定就是要全给，一点便宜都不会给她。

　　哪里能像和嫂子买布料一样，多拖一段时间，指不定一分钱都不用给呢。

　　这么想着，程蝶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在地上的布料上转了两圈。她之前在店里看见这种颜色的布料，卖的价格都很贵呢，比一般的衣服还贵，做出来的衣服价格更是贵的她自己付不出来，要不然她也不会盯着布料不放。

　　但再怎么想要，这回她还是没继续说要。

　　她总觉得，今天她这个乡下来的嫂子好像变了很多。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穿的也好看了，嘴巴也厉害了，看人的眼光让人不知不觉就会收敛一些。

　　以前总在她心里盘旋的乡巴佬三个字，都有点不敢再冒出来了。

　　轻描淡写地摆平了家里三个人，宋知玉把自己吃完了的碗筷拿到厨房洗刷好，又把布拎到了自己房间，这才算是能够歇下来。

　　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她马不停蹄地忙了一整天。

　　买了书又买了布回来，明天还能买票回家去看看。肚子鼓鼓的，两个肉包子加一盘子炒年糕，她愣是都吃了进去，撑地她现在坐下来都有点难受，可按不住她心里高兴啊。

　　指尖在书本微凉的页面上停留，那些卷子很多都是老师自己出，书店再帮忙去复印的。封面都是粗糙的白纸黑字，里头就更简单了，靠近就能闻到浓浓的油墨味道，拿来做的话，很容易就被染上黑色的痕迹。

　　以前她读书的时候，做作业都要仔细地穿上袖套，这才不会让自己的衣服被不小心染上一道印子。

　　那个时候多好啊，即便是嫁了人，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一辈子都再也碰不到书和卷子，一辈子再也不能挺直腰杆，正儿八经地站在课堂上。

　　嗅着房间里的油墨味，宋知玉突然就捂住了脸。

　　泪水顺着指缝流淌出来，落在了书本上。

　　-

　　人逢喜事精神好，宋知玉第二天依旧是天亮没多久就醒了。回乡下可没出门那么简单，要去车站坐长途汽车的，从家里这边去车站也不能再坐公交车，拎着东西来回不方便不说，还要来回倒车，能在里面耗进去半天功夫。

　　她最开始不认识路，又没怎么坐过公交车。

　　坐过站是常事。

　　不舍得那几毛钱，硬是走回正确的站点然后再坐车。第一次回去的时候，愣是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天刚亮就出门，结果天擦黑才到娘家。

　　又累又狼狈，还要被人说不会办事。

　　这回她学聪明了，出门转了两圈，直接拦下一辆人力三轮车。

　　是那种老式黄包车改过的款式，后座依旧是能坐人的那种，上面有个遮阳棚，下面是柔软的坐垫，前面拉车那块改成了三轮车骑车的那种。坐在上面又稳当又舒服，能享受前面吹过来的风。

　　要带的东西，可以搁在脚边的踏板上，也可以放在座椅后面。

　　除了价格稍微有点贵，其他都很舒服。

　　程家离车站那边有点远，一趟收了十八块钱，宋知玉加了两块，让他帮忙把布料拎到里面的长途车子上。蹬三轮那位做的顺畅极了，不仅帮忙拿东西，还顺势给她选了个靠里的座位，脚下宽敞点，能自在地把布料给塞进去。

　　“你出来的早，再过两分钟，首班车就开啦。”

　　“不过那些等首班车的，都是急着要回家的，早早地就过来等。这会儿上面早就坐满了人，你上去是坐不到位置的，倒不如再多等半个小时，坐后一班。早上也凉快，提前把位置守好了，坐在这边也方便。”

　　“要是想出去吃早饭，也行。”

　　“和售票员说一声，让她给你看着点座位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