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看在袁玉马眼里头,却十分干而无味。
他本以为,今日虞渔回来接周绍月,他便过来等, 可到现在,虞渔也没有来, 他便有些意兴阑珊。
等谢明月过来同袁玉马一行人打招呼的时候,袁玉马等人的反应竟是一致的冷淡。
人心都是偏的。
在他们的眼中,谢月明远远比不上虞渔。
在袁玉马看来, 谢月明虽然留着时髦的发型,有着温婉的气质,然而见到谢月明的一瞬,他便觉得周绍月眼睛瞎了, 他以为周绍月会带回来一个怎样的人, 这姓谢的女人, 再怎么比一般女人漂亮、有气质、有文化, 她又怎么能比得上那一身兼着繁华与颓败气质, 一抬眼却天真、羞怯的虞渔的?
且他们和虞渔相处过一段时间。
从那之后,袁玉马没见过虞渔,也再也没有见过如虞渔那样给他留下深刻影响的女人。
虞渔在他心里如同一个梦魇一般,就如同这梦魇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于周绍月头脑中出现一样。
“她呢?”
周绍月看似不经意间问起。
然而心中却升起一丝仿佛被背叛的失落和愤怒来。
她不是说要来么?
为什么没来。
“她?”可母亲的眼中却因此带上了几分惊惶。
瞥见这惊惶,周绍月的心咯噔了一下。
难道出什么事情了?
“她生病了,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吹不得这渡口上的冷风。”
周父用那种冷硬的声音朝周绍月说。
周绍月闻言,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生病了,吹不得渡口的风?病很重么?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紧张了一下,如同被用一根无形的线扯了起来。
“伯父伯母,正好一起回家,我们能同你们一起去府上看看虞渔么?”
而袁玉马的这话却飞快遭到了拒绝。
“玉马,她不能见客,你们还是要留步。”
一行年轻人脸上都浮现出失落来。
谢月明脸上温婉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她本身幻想回到周家,周绍月的父母和朋友都会对她态度热切,毕竟她也是留洋归来的海归,家里条件不差,人也长得漂亮,她自诩自己比起周绍月家中的那个老古董妻子不知道好多少倍,这些人就算是见风使舵,由着势利眼去驱使他们的行为,也应该站在她这边才对。
可没有想到,除了她自我介绍的环节,这里的人多看了她一眼,周绍月都没有要刻意介绍她的意思,他们除了一开始的寒暄,说话便都围绕着一个人展开——那个叫虞渔的女人,周绍月的原配妻子。
以前在英国的时候,谢月明曾问起过周绍月的这个原配妻子。
可是周绍月一直都讳莫如深。
说的最多的便是:“她是包办婚姻送过来的妻子,我同她成亲不到一周,便选择了来英国。”
如此话下,谢月明便断定周绍月那原配比起她来一个天一个地,无趣且古板。
可是今天周绍月的目光全在那女人身上。
在得知那女人病了之后,便急匆匆地上车回府。
一行人都上车了,谢月明才被想起来。
周绍月问:“你是回家还是先去我家做客?”
男人的眼里没有对她的重视,只有淡淡的敷衍,谢月明心中忽然恨起来,她几乎是对这种忽视感到羞耻,怀着某种报复的心,她露出一个笑容来:“我想上你家看看行么?”
周绍月说:“那你上车吧。”
然而回到家里头,周绍月凭着记忆找到了虞渔的房间。
他推开门一看,吱呀一声,里头空空荡荡的模样映入他的眼帘。
周绍月的眼睛一瞬间变得猩红,她人呢?
莫非是,病死了?
周绍月便想起那女人在春天里抱着桃花朝他走来的模样,想起回家的时候,父母同他说话时候那古怪的秘而不宣的神情,一旦想到虞渔死了,周绍月便立刻从心里头升起一股几欲令自己窒息的悔意和刺痛来。
这个时候,周绍月才呆呆地走进她的房间,站到她空无一物的梳妆台边上,朝窗外看去,院子里的桃花落了满地,但是里头却一点人气也没有,去年她便是这样在这里坐着,让丫鬟给她摘来几支桃花的么?
一时间,那种失去了极其重要的东西的感觉霸占了周绍月的心胸。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他几乎是要求一个确切答案地去问周家二老的时候,周家二老却让他进了屋子,让下人都出去,退避得远远的,等外头没了声音,周绍月才得到了让他震惊得久久无法回过神来的答案。
“虞渔被江寄江大将军带去了。”
“江将军将这个消息封锁了,不许任何人知道。”
“他们……早已经在一起了。”
而在字里行间,二老头透露出,是江寄看上了虞渔,从而让虞渔从此便只呆在将军府。
江寄甚至因为虞渔,将行军的据点搬到了海林。
“江大将军在海林是统领者,在我们南方,他没有打过败仗。”
“他就算是要当皇帝,也是当得的。”
“他待虞渔很好,最好的东西都送到虞渔那里去,就连我们也沾了虞渔的光,在打仗的时候,被转移到了最安全的大后方。”
“绍儿,你是一定要去英国的,你也不喜欢虞渔,便勿要再因此烦心了,这个世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当初虞渔那孩子对你用情深重,你总是不愿意见她,现在倒也随了你的心愿,你们便也不需再见面了,你不喜欢那孩子,那孩子在当时的晚宴上一出现,整个海林都在传说她漂亮,让人见了便再也忘不掉。”
“都是命,都是命,你以后便同那谢小姐结婚,同虞渔和离便是。”
周绍月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二老的房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和离两字竟砸的他回不过神来。
周绍月再也无法否认,虞渔在渡口见他的那次,便已经使他动心了,他在英国便对她念念难忘,如同食髓知味一般,每次想到虞渔在华国的家里等他回来,他心中便隐约窃喜起来,不过是那身为文人的虚伪,让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何须将这小妇人当回事。
可回来后,这一切都像是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他的面门上。
第二日,袁玉马来找他,他同袁玉马一言不发地喝了一盅茶。
袁玉马忽然开口问:“你真的爱你那从英国带回来的谢小姐么?若是我,我无论如何,心是要死在虞渔身上的。”
周绍月忽然像是第一次见袁玉马似的,他从袁玉马的瞳孔里看到了某种嘲讽。
袁玉马很陌生,头脑里升起一种令周绍月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怀疑,可是袁玉马此刻提到虞渔的眼神,分明就并非简单的怜惜。
“你是海报的创办者,若是被人知道,你这样心疼一个旧式女子,那些海报的读者知道了会怎么想?”
袁玉马听着周绍月的话,忽然嗤笑一声。
“旧式女子,呵呵,绍月,你知道么?我倒是觉得,虞渔比一切新式女子还新鲜,我很久没见她了,但是每次见面,我都耻于同她说话,那群新式青年,每次来的时候,也都瞧着你的小妻子,每次都恨不得将这天下发生的趣事都说给她听,逗她开心。”
“她只要稍微笑一笑,那些青年便开心很久。”
“你视之如敝履的东西,在他人看来,兴许是从未见过的珍宝。”
“若是我娶了他,别说去英国,就算是离开海林,离开她一天,我也不愿意。”
袁玉马的眼神太认真了,而他的话,却使得周绍月心里头那种失去了重要东西的感觉再次浓浓升腾起来。
他脑海中便又想起了那日春光朦胧中,她在油纸伞下,抱着桃花朝他走来的模样了。
那叫江寄的男人,是怎么看她,怎么对待她,是一步也不愿意离开她的房门那样么。
一想到他玩赏和霸占着虞渔的一切,想到那些旖旎香/艳的场景,周绍月便觉酸苦,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难以忍受起来。
周绍月回来的第二日,带着谢明月去海林的街上玩赏了一圈。
整个海林都知道周绍月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了一个洋气又温柔的美人。他试图用这种制造出来的欢愉麻痹自己,试图真的让自己爱上谢玉明,以忘却那让他感到羞耻和屈辱的虞渔。
然而当谢月明温婉地同他笑的时候,周绍月脑海中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虞渔同他笑的样子。
那画面朦胧,泛着光点。
她就像是梦魇一样,时时刻刻缠绕着他。
他心中的嫉妒,如同火苗攀爬。
我是时代的新生子,我怎么能栽在一个女人身上呢?
他一遍遍想要骂醒自己,然而收效甚微。
他想要通过轻蔑,去贬低虞渔在他心中的印象,他试图让记忆中的那笑容看起来更丑陋一些,然而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虞渔笑起来甚至在他记忆里泛着光点。
于是他回来的第三天,他便收到了将军府送过来的和离书。
那日的下午,他便再次见到了虞渔。
虞渔坐软轿过来,江寄的车在后面缓缓地跟着。
他在门口看到穿着军装的江寄将轿子里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牵下来。
那滑腻的手腕露出一截,上头带着绛紫色的玉珠。
她头上的钗子红绿相间,乌黑的发一点也没变。
在她抬头看向周绍月的一瞬间,周绍月脑子里头只余下一道声音:时代算什么狗屁?我去英国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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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潘多拉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