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恰逢姿色昳丽的少年,风姿冰冷、琼佩珊珊地信步而来,顺势将两人拦下。
他弯腰捡起地上染上污秽的布,递给掌柜道:“春意露浓揽芳华,本是仙气布,染尘更添世间姝色,是美色。”
话罢他转身对着两位就快打起来的夫人,问道:“不晓得两位夫人可还要?”
少年身形颀长,芝兰玉树之姿,光是立在斑斓布画下便是满堂生辉,绚得人两眼朦朦,险些回不过神来。
待到回神后,两人这才瞧见,原是炙手可热的苏会元。
许夫人本是诧异在此处怎的遇见了他,但再转念一想,这铺子里面的花样,可不就是他家中的老夫人亲手绘制。
如今的晋中,还有谁不想拉拢这位新贵。
许夫人恐犹自己方才的行为,惹得他心生芥蒂,忙不迭地道:“陈夫人方才要,我定下了掌柜方才拿的另两块布匹。”
这几块布的花样都出自沈映鱼之手。
她这话即表明自己并非嫌弃沈映鱼的花样,又暗自辱了陈夫人,叫她有苦直往肚里咽。
思此,许夫人微扬下颌,不屑地望着陈夫人眼中浮起几分挑衅。
果不其然,陈夫人和许夫人是同般心理。
府中老爷正在想方设法搭上苏会元,自然不会上赶着去惹人厌烦,只得哑巴吞黄连有苦说不出。
“要的,这花样本就得我眼,只是被些个不长眼的东西扔到了地上,苏会元方才也道了,如今这成仙的布染了红尘,那也是块仙布。”陈夫人暗自奉承同时,还不忘拉踩着许夫人。
苏忱霁权当听不懂两夫人间的暗流涌动,将布递给陈夫人。
“苏会元真是一表人才,不晓得可定亲了?”陈夫人顺着杆子上树问道。
苏忱霁嘴角笑意不改,眼中毫无起伏,摇头道:“不曾,暂时无心风月。”
陈夫人瞧他温润好说话的模样,脑中勾勒出自个儿府上的姐儿,觉得与他一般年岁大小。
越想越觉得和他有亲戚缘分,还欲要多讲几句。
清隽少年弯着眼儿,修长的指尖抵在殷红的唇瓣上,让她将话止住。
他清冷的眸中藏着一丝狡色道:“嘘,夫人莫道了,要教旁人听见了,回头我不好回家解释。”
“啊,你家中人不许你早日成家?”陈夫人闻言,那滔滔江河的话儿都咽下去,只干巴巴地问回一句。
苏忱霁轻挑眉眼,并未同她多说什么,转身上了二楼。
两夫人见状也不好去追,随即抱着自个儿定的布匹,互相不对眼地相继出了布坊。
苏忱霁甫一进屋,便瞧见二楼窗边倚靠的人,面覆白纱,身段窈窕,眸转流眄,煞是引人注目。
“就晓得在上头看戏。”他上前含笑地道。
听着他似真非真地埋怨,沈映鱼剔眼瞧他,反嗔道:“还没有怨你在外面胡乱编排我,我什么时候不许你成亲了?”
这个她倒的确可以开始考虑了,毕竟他的年岁也不小了。
沈映鱼暗自压下心中所想,待他走近后轻打着他的手臂,示意自己心中的不虞。
他手按在被拍过的地方,薄唇轻翘,倏从袖中寻出巴掌大小的梨花木盒,放在桌案上。
冷白修长的指尖按在上边,轻推过去:“那,给你的赔罪礼。”
沈映鱼目光被小巧精致的木盒吸引,伸手去拿,指尖无意间碰上他的手背。
他轻眯着眼,迅速收回了手藏在案下。
巴掌大小的梨花缠枝木盒子,连锁面都雕刻精致的花纹,拿起来还隐约含着一股香气。
“这是什么?”沈映鱼拿起来闻见檀香,睇眼问对面的人。
他懒散地抬着眼,不明言地道:“打开看看。”
沈映鱼依言打开,里面是一对金缠枝碧玉耳坠,玉色剔透,配上金色缠枝格外精致。
“方才我本是过来寻你,但路过金饰铺子随意进去逛了逛,一眼便瞧中了,觉得很衬你就买了回来。”他低眸瀹着茶,一壁厢地解释。
“这得多少银钱?”沈映鱼将盒子翻过。
果然见这上端刻着的几个大字,正是天下第一饰的标识。
听说在里面随便买一条红绳,都是好几两银子,更何况这又是真金真玉的。
虽然他自打会试得了魁首,后有诗书流去盛都曾风靡一时,不少人慕名而来,单是求字画的人就是络绎不绝。
他每日交到她手中的都有几十两,根本就不愁身上无钱。
但沈映鱼还是忍不住,想多给他留些家当,平素该节俭的绝不大手脚。
毕竟两人并非是富庶之人,日后入京免不了要打点几番,到时候花钱就似水般流。
“不贵,我用字画换的。”他玩笑道。
沈映鱼当真以为是字画换的,欣喜地拿起里面的耳饰,在耳垂上比了比,然后又放回盒子。
苏忱霁觑眼她脸上欣喜,却又将耳坠放回去了,问道:“为何取下来了,不喜欢吗?”
“可惜这没有铜镜,一会儿回家再试。”沈映鱼将盒子盖上,垂着头回应道。
苏忱霁眨了眨眼,倏将身子探过去,仰面凑到她的面前。
这双眼儿生得好看,乌木瞳孔又清澈又明亮,似藏着无数柄细小的钩子和网,似直视他时便会被拽进去网起来。
沈映鱼没料到他突然的动作,下意识往后一仰。
“干、干吗?”她的语气干讷讷的。
“那你便就着我的眼看。”他弯着眼道。
沈映鱼倏地闯入他的眼,被里面的钩子拽住,然后又别过眼不去瞧,抬手不经意地拢着鬓边的发。
“这哪儿能看得见。”
苏忱霁视线落在她的耳垂上,头轻微一偏,像极了不谙世事又无害的动物。
那耳垂如水珠,漂亮得想把玩在指尖,含在唇齿中。
他收回自己的身子,带着散漫般往后轻靠,目光瞥向外面,漫不经心地道:“要下雨了,现在回家吗?”
沈映鱼已经出来小半日了,他是回家后没有看见人,这才寻出来的。
窗外的天色渐浓,乌云低压如灰色的雾幕,再不赶回家恐怕真的会冒雨回去了。
沈映鱼望了一眼窗外,点点头。
遂两人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说是迟那时快,两人刚出这条街,白玉跳珠倾盆倒下。
无奈,两人只得在一旁的屋檐下候着躲雨。
春季的雨水沁人心的凉,沈映鱼抱着自己手臂搓着,眼含忧愁地看着外面乱溅的雨。
也不知这场暴雨,什么时候能停?
忽然肩上一暖,她扭头看去,一旁的人解了衣裳,将里面未被浸湿的衣裳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苏忱霁温言道:“先披着,我回铺子寻把伞。”
说罢就投身雨幕中,沈映鱼都来不及开口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渐远的身影。
既然他已经去了,沈映鱼也唤不回来,就披着衣裳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将头靠在墙上等他回来。
春雨乱溅,偶尔有几滴细小的雨,落在她的鸦云的云鬓上,眉眼洇着烟雨湿意。
她倚坐在上边,就似被裱起的一副温柔画儿。
顾少卿今日如常去知府府上授课,刚散堂撑着墨青的素伞行过此地,无意间见不远处坐着等雨停的人。
说来也奇怪,哪怕看得不清晰那个背影,他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看见女人一人坐在那处,他心思微动,撑着伞行过去。
青衫长褂的青年从雨幕中撑伞徐徐而来,给暴跳乱溅的雨添了清丽之色。
“顾夫子?”还不待他走近,果然坐在门口的人眼眸亮着唤他。
女人像是一只落难的猫儿,眼睛明亮地着看他,欣喜从眼角泄出。
顾少卿看清后不由得失笑,本是觉得像,没想到真的是她。
“姑娘也是在此躲雨吗?”顾少卿走进去,收了伞将上面的水珠抖掉,侧头温和地问着她。
沈映鱼点头,无奈道:“嗯,方才和忱哥儿去看铺子,料想要下雨,但却忘记拿伞了,结果一出来就碰见了大雨。”
语气带着无可奈何的落魄。
听见苏忱霁的名字,顾少卿目环四方并未看见人,料想大约是折回身去拿伞了。
“夫子是刚散学吗?”沈映鱼问道。
见他肩上湿了一角,还让出小块地儿给他。
顾少卿往里面走了一步,并未靠过去,而是倚在木柱上,眼含温和地道:“嗯,也是见要下大雨了,这才提前散堂。”
他一向温和有礼,学问出彩,同他相处的人皆感觉如沐春风。
不过沈映鱼很奇怪一点,那就是这样的人,有才情有能力,却从不去考科举。
往日沈映鱼便好奇这样的人,当年怎的就去了陈家村。
今日恰好碰见,沈映鱼下意识就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夫子说来你别笑话我,其实我一直在想,你这般的才华,为何不去参加科考?”
顾少卿目光越过她,投向雨幕中,神情淡了几分,依旧显得温和道:“我本无心功名利禄,如今都是世家掌权,想要出头何其难,而且与其沉浮在权利中,不如多教些学子。”
沈映鱼品出他言语中,藏着的几分怀才不遇和豁达,心中越发对他崇敬几分。
“夫子是个豁达人。”沈映鱼仰着白净的小脸,夸赞道。
顾少卿垂头低笑一声,忽想起什么,面上带上几分局促。
“往日难得见到你,我……”他说罢,轻咳一声别过头耳根泛红,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递过去。
“一个小东西。”
沈映鱼目光落在木盒上,亦是巴掌大小,然后抬眸看他,清澈的眼底微含了疑惑。
顾少卿似下定决心地道:“我前几日学了雕刻,顺手打雕了一副耳坠,想着你挺适合的,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