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留下的荣昌可怜巴巴地打望秋水般看着,只恨不得化身附体在刘翠莲的身上。
四合院子,老树参差,窗牖下的梅枝宛如画儿,随处可见的读书人雅致气息,这间院子少说也得是几百两银子。
“三嫂,你先在此坐上一会儿,我且去备些小菜小酒便来。”
沈映鱼回去后招呼人坐下,折身换上一套褐红色短打对襟,玫霞渥赭的百褶裙,乌发全完挽露出俏生生的小脸。
苏忱霁因为卞挞可汗还没有离开正忙,并未搬院子,现在的院子又小,刚好只够采露一个仆人。
现在府上的一切事宜,暂且由沈映鱼亲自操劳。
刘翠莲此刻颇有些局促,这样富贵的房子,她还是第一次来,听她这般说着当下也要跟着一起。
沈映鱼推拒不赢,晓得村中人大多朴实,也就当个做饭的话搭子。
亮堂的厨房,东西一应俱全。
沈映鱼忙转旋着裙摆,就算是做饭打杂穿的普通料子,也能荡成花儿。
刘翠莲看着眼热钦羡,又忽地想起自家的糟心事,不由得叹息一口气。
“嫂子何故叹息?”沈映鱼倒下鲜嫩的黄牛肉,边翻呛炒边询问。
大约因为是外嫁女,自打嫁入陈家村后,全都是些相夫教子和杂事,刘翠莲鲜少如姑娘时候那般对着密友讲心事。
或许是这出没有她家那般压抑的气氛,也或许是本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个人叙说。
经由沈映鱼这般温情地问着,她的眼眶倏红,低着头,暗自垂泪。
“无事,只是想起了乾哥儿,他这只字不吭声地离开,他爹为了去寻他借六叔的驴车去追军队,结果道上不幸翻车,那双腿算是废了。”
刘翠莲说罢,擒起袖子擦着泪,带着对未知的茫然。
他爹出了意外,家中又只剩下两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晓得,乾哥儿究竟是随的哪一班兵马离开的。
天南地北到处都在征兵,若非他托人捎信回来,即便是死在外面她也寻不到人,而且如今举家皆是靠她卖些东西,这才勉强渡日。
昨夜他爹腿疼病又犯了,她去抓药,将将把身上银钱花得干净,日子是越发艰难。
家中的惨事,沈映鱼也不好多问,生怕问多了引起旁人的不适,三缄其口转去旁的地方。
聊话间,沈映鱼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三嫂,我见你今日好似在街上卖的是什么肉?将好,我最近想寻些滋补的东西给忱哥儿补补身子。”
晋中多的是普通牲畜的铺子,所以刘翠莲也绝对不会大老远的背着猪肉来卖。
方才沈映鱼观她收铺子时,还有些东西没有卖完。
想起方才她无意间说了家中惨事,沈映鱼心中生悲悯却没有表现出来,犹恐让人觉得她这是可怜,直接送人银子又辱人。
所以沈映鱼便想着折中的法子,将她剩下没有卖完的东西买来,这般既保全人的羞耻心又帮了她。
“哦,那肉啊,是我网的一只鹿,还剩下些鹿血和颈子肉,映娘若是想要送与你,左右我也懒得背回去。”刘翠莲说道。
“这如何使得,三嫂就着坊间的价格卖给我罢,我是有心想要的,但这般我反倒是不敢收了,与其便宜给旁人,还不如便宜给自家人。”沈映鱼玩笑着说着。
刘翠莲本欲还拒绝几番,刹那听出俏皮话中意。
明白她的七窍玲珑心,刘翠莲心中微泛苦。
拒绝的话她也说不出来,毕竟家中有病人也有老人,遂即推迟几句,沈映鱼不松口直道要花钱买,她也就顺着默了。
沈映鱼舀起呛炒牛肉装盘端出去,招呼着刘翠莲上座,然后折身去拿钱来。
结果刘翠莲说什么只收鹿肉的半吊钱,那鹿血的钱说什么也不收,直道是送给她。
一般人不会去买鹿血,就算不送给沈映鱼,她拿回去也是寻个地方处理了。
沈映鱼最后无法,实在拧不过人就接受下,转身又寻个不常用的烧水壶装上鹿血。
她打算后面酿一盅滋补的酒。
突然门口响起了不小的动静。
沈映鱼和刘翠莲对视一眼,然后采露将门打开。
只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个醉醺醺的汉子,正将荣昌压在石墩子上,撕扯他的衣裳。
荣昌咬着下唇不敢叫出声,用力挣扎着,但力气实在太小,衣裳教人撕去一大半。
刘翠莲从未见过这个场面,吓得大叫一声。
他察觉大门打开,红着眼央求地看着沈映鱼,那眼神期期艾艾看得刘翠莲的心都软了。
沈映鱼见此亦是大惊,青天白日怎的会有这类贼人在此造次?
苏忱霁是官员,周围的邻里都晓得,若是在他府门口出了这等事,定然要污他的名声。
思此沈映鱼扭头唤出武寒。
武寒悄无声息地出现,手擎着一方宝剑,冷面地瞧着那汉子的额头,拽着他肥胖的身躯,接着不知道是拖去了哪里。
沈映鱼观武寒消失在拐角,收回视线见荣昌趴在石墩子上,一面两眼含泪地压抑哭着,一面窥着沈映鱼。
“你可有碍?”她提着裙摆跨出门槛,行至他的面前,关切地问着。
那身段似叠峦的峰,影似琢磨不透的风,声似芬芳干净的柰子花,一切都罩着他的阴暗贪婪。
荣昌哭着脸,仰头将她当大罗神仙瞧:“不碍事,不碍事,奴又污了夫人的眼。”
这话将自己定位到至尘埃里,饶是沈映鱼本是想说几句旁的话,也没有办法说出口了。
她只道:“你且快些回去吧,日后不要再来了。”
他虽是男人,却比一般的女子还要招男人欢喜,三天两头就有心怀不轨的人见他伶仃,打着坏心思欺负他。
沈映鱼本是好意劝说,谁料他倏地哭出了声,又担忧被人发现,咬着下唇摇头。
“奴早没有了家,没有去处,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也要被人又拐去窠子里当暗.娼货。”
这话说得好不可怜。
刘翠莲从未见过这样可怜的男子,早已经泪水涟涟,不忍再看。
沈映鱼见他此时衣裳不整的模样确实不雅观,暗颦远山黛眉,犹豫地道:“我瞧你身形羸弱,与我家哥儿十五岁时相差不大,他还有些穿不得的旧衣,你若不嫌弃,暂且穿穿……”
荣昌闻言掀开桃花眼,带上了些光彩,接着听她后边的话,光又湮灭了。
“不过,你日后不要再来了,当时救你,是见你因帮我拾东西才教那人抓住,现在帮你也是担忧,你在我府门口出事,真格不愿收你的,府上也住不下人了。”沈映鱼苦口婆心地说着。
荣昌垂着眸点了点头,表面似是听进去了,暗自却咬着牙又生爱慕又生恨。
他那些勾人的法子,从未在谁的身上失效过,偏偏唯独沈映鱼,看着菩萨面相,心却硬狠得很。
沈映鱼观他点头同意,松懈地莞尔一笑。
她提裙旋身,带起一股幽幽的清香:“先跟我进来罢。”
“好……”荣昌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沈映鱼,跟着她。
进去后沈映鱼吩咐采露,寻一套苏忱霁早已经穿不得的旧衣裳给他。
荣昌接过低声道谢,扭去里面换衣。
隔得院子不远,他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郁郁葱葱的春发树下,摆着宴筵,菜香伴随着女子芬芳浓郁的脂粉,似乎飘到了他‘饥肠辘辘’的肚中。
荣昌舔了舔唇,掌中捏紧着手中的小瓶子。
今日在外面那人是他临时安排的,为的就是想要获得沈映鱼的怜惜。
原本以为只要引他入了府,他便有把握彻底留下。
但她比想象中还要冷漠。
荣昌眼底浮起惆怅的怨怼,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神色忽闪。
他本是不愿意动这样下作的法子。
因她太心太狠了,不用些法子,他根本连她衣袂都碰不到。
这可怨不得我。
荣昌动了动嘴皮子暗声说道。
外面的两妇人话家常里短说得极其投机,沈映鱼倏想起以前刘翠莲贯爱饮些酒。
家中刚好有一些个慕名欲要结交苏忱霁的政商客,送来过来的好酒,因着无人饮酒就此浅搁在架子上生灰,此番不如送与刘翠莲。
沈映鱼转言就唤采露去将拿酒来。
此时荣昌已经换完衣裳出来,听见此番话,忽闪着眼眸,上前道:“多谢夫人,奴这番离去了。”
话音甫落,不知谁的肚子传来的轻轻咕噜声。
几人目光落在面前涨红脸的男子身上。
采露年纪小,倏地笑出声。
荣昌捂着肚子,笑得有些尴尬。
“罢了,来都来了,用些饭罢。”沈映鱼说道。
“嗳。”荣昌也不推迟。
席上多了一人,采露很快拿来几盅巴掌大小的酒。
这酒是沈映鱼送给刘翠莲的,当做是送鹿血的回礼。
有来有回,刘翠莲也没有拒绝收下了,顺便还开一盅,嗅了嗅酒香眼都亮起来了。
“映娘这酒好,清香扑鼻,像极了果子酿成的。”
荣昌待的地方是霪窠子,什么酒都懂,盖子甫打开就闻出来了。
“这是西域那边的特酿酒,清香不醉人,最是适合女子饮,有美容养颜功效,男子饮也有特效,补气血亏空的。”他说道。
“真的?”刘翠莲乜他一眼,见他颇懂些门道。
荣昌点点头:“不过这酒不宜多饮,少饮最好。”
饮多了就变成助兴的了。
沈映鱼不懂酒,听这样夸赞忍不住也凑过去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