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软糯,颜启身体微顿了一下,低声说了一个,“好。”
他忍不住抬眸,却蓦然看到了少女微露的锁骨上方那一只暧昧的红痕。
心口猛然一疼。
第三十章
身在污糟一团的商户家里长大, 如今又踏入官场,颜启怎会不知这红痕代表着什么。
少女身份尊贵,为东宫所护, 是寻常人仰望都不可及的存在, 却能有人肆意嚣张地在她的身上留下那么显眼的痕迹,一点也不怕被人发现。
工部官员避讳且惶恐的神色、相邻的长信侯府、被拦下的马车,颜启没有犹豫就锁定了那个男人的身份。
当今太师谢珩。
太子宠爱华翎公主至深, 颜启不相信她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和太子敌对的一方, 即便不久前她为谢太师说了话。
一想到谢太师胁迫她强占她的场景,青年的心头涌上的不只是疼惜还有无尽的愤怒。
华翎一无所觉, 她只疑惑为何颜舍人突然变了脸色又迟迟地不再开口说话。
莫非是在怀疑她身在深宫之中不可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颜舍人, 本公主是无意中偷听了皇兄和肃国公世子的谈话才想到这个法子的, 你向皇兄禀报的时候可一定不要透露出我的存在。”她可能是先前哭的太厉害, 虽尽力保持但声音还是能听出沙哑。
颜启更加难受,躬身不去看她, 以免她发现他神色中的异样, “殿下的好意颜启明白,当铭感于心。”
何至于就非要瞒着太子, 只不过是少女故意给他在太子面前建功的机会, 消除他身世不堪带来的影响。
华翎捧着简朴的茶杯,长长的眼睫毛乌黑, 装作没听懂他的话,“怎么就感谢我了呢, 明明是你私下帮我调查太子妃又瞒着皇兄。”
“太子妃是王家女,她之前被父皇禁闭宫中和我有关, 这才引来江东的王家人赶到建康城,使些阴损的手段。我环顾朝中, 才知皇兄势单力薄,总想帮他做些什么。可皇兄却还把我当做小孩子,明明我已经及笄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带着些许低落与几分抱怨。
无忧无虑的生活固然是好的,可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满腔悲愤的无助。她要成为翱翔在空中的飞鸟而不是每日高枕无忧的金丝雀。
“原来公主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微臣惶恐竟不知晓。”他叹一口气说道。
华翎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扬高,“那颜舍人现在知晓了呀,就再帮我稍微透露给皇兄知道吧。”
“微臣遵命。”
“好了,我出宫的时间很久了,要回去了,不然皇兄会着急的。颜舍人,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本公主的期望。”华翎看了一眼天色,放下茶杯起了身。
行动间那只红痕愈加明显,青年垂下眸恭送她离开,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薄唇微动,轻轻说了几个字。
华翎的身体一僵,快速地低头,刹那间红霞飞上了一张脸,都怪那个老男人,她身上的痕迹被颜启看到了。
眼神复杂地看了仍旧谦卑的青年一眼,她抿了抿唇,小声呢喃着让他保守秘密,扯着衣襟忙上了马车。
一到了马车里面,她就急忙吩咐素芹拿出些粉膏,挖了一点细细地涂抹在红痕上。
等到再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她才松一口气。
不过转而,迟来的羞恼又浮上心头,颜舍人会如何看她,会认为她私下养了面首还是觉得她和人私相授受。
她倒宁愿被看作养了面首……
回到宫中,太子果然就在昭华殿中等着她归来。
华翎理了理衣裙,有些心虚地走到他的面前,“皇兄,我回来了。”
她回来的不算很晚,太子认认真真地眉头微皱,“烟烟的眼睛肿了,怎么像是哭过了?”
自许皇后病逝后的数年内,他方方面面都看顾着华翎,不仅对她的性子一清二楚,平时她一有点变化也能立刻看的出来。
比如此刻,略略红肿的眼皮以及稍稍嘶哑的声音通通瞒不过太子。
华翎心里慌得不行,又不敢再撒谎,耷拉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太子骤觉不对,还要再问,素芹瞅准机会恭声开口道,“请太子殿下恕罪,奴婢等人未能照顾好公主,让公主在承恩公府饮了些果酒。”
饮酒?
“阿善放、荡不羁的性子还是没有收敛,真该让舅父和舅母好好地治一治他。”
“二表兄每天就指望着靠山混日子。”华翎脸不红心不跳地附和一句,顺势将她的异样归到了许善的头上。
她想反正好处不会少了二表兄的。
她眼尾嫣红,太子只当她是因为饮了果酒,吩咐膳房的人煮了醒酒汤盯着她喝完了才算放心离开。
华翎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心知皇兄肯定是去询问跟随她一同出宫的人了,困意上涌,她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
如她所料,太子一回到东宫就立刻传召了今日陪同华翎出宫的人。
不过,他并未过问在承恩公府发生的事情,而是重点询问了华翎去看望颜启的首尾。
“公主殿下与颜舍人在屋内说了一会儿的话,昭华殿的侍女也在,并无异样。”
“不过,公主对颜家的一切颇为熟稔,颜舍人家里的小仆人似乎也识得公主的身份,想来,公主殿下应当不是第一次去到颜家了。”
“倒没想到烟烟与颜卿……”太子若有所思,挥挥手让他们退下,眉头又笼上一层阴霾,颜启的身份本就不高,贱生子的身世又被爆了出来,更不能与烟烟相配。
可听起来,烟烟又似乎比较喜欢颜启。和年长阴险的谢慎行相比,颜启又实在好了不少。
冉庆立在一旁,也不敢吭声,他很清楚太子殿下视公主为珍宝,绝对不可能允许有人对公主的行为指手画脚。
“冉庆,你觉得烟烟今日见到肃国公世子,如何?”他主动问起冉庆,冉庆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公主未有神色变化。”
“既然如此,那就再看一看吧,孤定要为烟烟挑选一位最合适的驸马。”太子决定扩大范围到整个建康城里,无论是谢慎行对烟烟的觊觎还是烟烟受他蒙骗都令太子寝食难安。
他想要快刀斩乱麻,尽快地为华翎挑选一位驸马,彻底断了他们之间的可能。
颜启和霍重屿都不过是选择之一,太子觉得天底下无论哪个男子都配不上他的宝贝皇妹。
“殿下,太子妃派人请您过去,说是做了殿下喜欢用的晚膳。”此时,宫人进来禀报。
“告诉太子妃,孤还有要事,让她自个儿享用吧。”太子神色平淡,开口拒绝。
冉庆看着那名宫人退下,心里不由冷笑一声,以往太子殿下、体贴太子妃给足了她体面,东宫仅她一个女主人的时候,太子妃的态度不冷不热。
现如今,东宫多了庶妃,太子也因为公主昏倒对她冷了心肠,她倒开始殷勤起来了。
要不说人就是喜欢自作自受呢。
***
“贵妃真的和父皇说要给柔嘉选驸马了?”
薄荷绿的纱幔曳地,鎏金的展尾孔雀衔着铜灯,华翎趴在厚软的床褥上,雪白的细背和鸦羽般的长发勾勒出一副惊心动魄的美景。
素芹正动作轻柔地在她的身上涂抹药膏,闻言看了桑青一眼。
“是真的,殿下,奴婢打听过了,据说夏贵嫔也同意了。三公主应该也比较满意,倚翠阁的宫人们个个脸上都带笑呢。”桑青消息灵通,一准不会有错。
“柔嘉也满意的婚事,那就不同寻常了。谢贵妃表面对她好,但背地里肯定另有打算。”华翎略略侧了身体,露出深刻淤青的指印,在莹白纤细的腰肢上格外显眼。
似是刻在了骨血里面,狰狞可怖。
侍女的手发抖,险些让手中的药膏掉了下去。
谢太师,他实在太过于粗野,怎么能往死里折腾。
“我,我没事。”华翎也看到了这些青紫的印子,不好意思地掀了被子挡了挡,她并不觉得这个很难受,倒是他后来强硬地让自己抱着双腿倚着他,那里又涨又满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不过,他为什么要逼着自己那样做还数着时间?
华翎蹙眉苦思,许久都没想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那她就不想了,抱着长长的迎枕陷入了沉睡。
华翎很累了。
侍女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被子,点上安神香,慢慢退了出去。
***
不管如何,总归是尘埃落定,华翎这次没有再做让她惶恐不安的噩梦,她睡的很沉很安稳。
一觉醒来的时候身子还有些懒洋洋的,眉眼间展露几分妩媚。
柔嘉闯进来的时候,她堪堪穿好薄绸的小衣,看到来人,她将长发拢到身前,娇叱,“柔嘉,你不待在你的倚翠阁,跑到本公主的昭华殿做什么?”
暖香扑面,柔嘉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怨怼,恨恨地盯着华翎欺霜赛雪的小脸,冷笑一声,“二姐姐,你装得什么无辜,眼看我就要有一桩好姻缘,你非得上前横插一脚。”
柔嘉的话令华翎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横插一脚了,也是昨夜才知道谢贵妃帮柔嘉选驸马的事。
平白无故被人误会的感觉一点不好受,华翎也不客气,冷着小脸让她把话说清楚。
“就是王家子啊,贵妃娘娘说亲,王家设宴邀请,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到了关头,二姐姐你也要去赴宴,不是横插一脚是什么?”柔嘉很是气愤,前段时间她命人偷窥昭华殿是她不对,可二姐姐报复也不该朝着她的婚事下手。
华翎听到这里才算一知半解,看向脸色难看的侍女,“王家要设宴,帖子递到昭华殿了?”
素芹挡着柔嘉不让她靠近华翎,闻言有些迟疑地点头,“正要和殿下您说,这帖子要如何处理。是太子妃才派人送来的。”
华翎一听眉尖蹙了起来,皇兄返回建康,太子妃也被放了出来,如今她递来王家设宴的帖子邀请,她若一口回拒难免伤到东宫的颜面,但若是赴宴,她又确实不喜王家,还多了柔嘉这一头不饶人的纷争。
“设宴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她问道。
“帖子上写着三日后。”侍女回答。
“还有三天时间,容我再想想吧。”华翎烦恼地皱脸,等看到一旁的柔嘉对着她怒目而视,她也沉下了脸,没好气地说道,“照理说王氏是皇兄的岳家,谢贵妃居然想把你嫁到王家去,你和夏贵嫔就没有多想一想别的?”
“自从太子皇兄回宫,二姐姐可真是又成了万事不扰的玉人。江东王氏绵延百年,家族何其庞大,不止儿郎多,女娘也颇负盛名。贵妃娘娘说,王家的女儿还要嫁到谢家去呢,我嫁到王家又何妨。”
王家还要嫁女到谢家,原来打的两头算盘。
华翎细哼一声,愈发讨厌这个道貌岸然的家族。怪不得上辈子皇兄才遭遇了噩耗,邺地的守将就出来污蔑皇兄的声名,他是王家推上去的人,秉持的定然也是王家的意思。
想来王家把污蔑皇兄当做是朝谢贵妃示好的投名状。
前太子妃王氏女若再二嫁给谢贵妃的叔父谢太师,谢王两家联盟,她的皇兄就彻底成了一缕孤魂。
“素芹,将那帖子撕了,三日后的宴会反正本公主不会去。”华翎心里有气,穿好衣服也不顾及那一分体面了。
素芹按照她的吩咐果真将邀请的帖子撕个粉碎。
柔嘉看在眼底,心中既痛快又不舒服,痛快的是不会多个人和她抢风头,不舒服的是她上赶着搭关系的王氏在华翎的眼中却是让她鄙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