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柔嘉磨磨蹭蹭地对镜坐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里面妆容明艳的自己。
一会儿眼中是惧怕,一会儿急促的呼吸显得有些冲动。
今天按照规矩她要回宫省亲,但对王玄道这个驸马她连开口都不敢,一方面很怕他真的让她一个人回宫,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个婚成了和没成一样丢脸死了。
不过,当王玄道换下了宽袖的对襟道袍穿着一件锦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柔嘉很是松了一口气。
“公主收拾好了,我们就进宫吧。”
王玄道人后不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但在人前,愿意给她一个体面。
先后乘上进宫的马车,相对而坐,柔嘉的目光虽然想避开他,但总有一两次扫到他的身上。
穿上道袍的王氏大公子是一种模样,此时在她面前的王氏驸马又是一个尊贵的世家郎君形象。
很不一样。
“公主到了宫里,最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她的眼神可谓是十分直白,王玄道当然有所察觉。
他微微一笑,嘴里却吐出明晃晃威胁的话。
柔嘉当即身子就僵住了,她怎么都忘不了洞房花烛夜他在她的面前擦拭鲜血的画面,更别提在王家的这两日,她时时刻刻都在感受到他的强势与冷血。
情面,身份,这个人什么都不顾,罚人直接见血的。
“本公主不傻,我在王家过得越好,母妃在宫里的日子也就越好。”柔嘉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忍着,主要也是王玄道根本不惯着她。
“识时务者为俊杰,公主知道就好。”王玄道瞥了她一眼,随即便不再理会。
他不是谢慎行,还能对女人动心。
“父皇生病在我们大婚的当天都没有露面,这次应该也不会见我们。到了宫里,我们只需要到太极殿外磕个头,二姐姐省亲那天设有宫宴,我不得宠,宫宴也没有。不若之后我们就直接去永安宫吧?母妃肯定在永安宫等着了。”柔嘉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将王家大公子带到永安宫,肯定能讨谢贵妃的欢心。
只是太子妃同样是驸马的亲妹妹,她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心里也有点虚,不敢肯定王玄道会不会答应。
毕竟王家大公子要是去了永安宫而不去东宫,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亲贵妃远太子!
“……可以。”听出她话中若有若无的酸气,王玄道答应了她的提议。
大婚那天发生的事,王玄道乃至王家不可能不怀疑到太子的身上,查到东宫詹事的确接到了来自东宫的手令后,他们要冷着太子。
往谢贵妃那里多偏一偏,给太子施加压力,对他们目前更有利。
但王玄道没想到他做下的决定会被人突然地横插一脚。
………
华翎算着时间,果然在柔嘉之前到了宫门。
她问过宫门的守卫,之后就守在了宫门口,和谢太师说要等着柔嘉一同进宫。
这时,马车里面静坐着的谢太师才发现了她拉着他进宫的猫腻,眯着眼睛将她周身看了一遍,脸色冷沉,直接让人调转马车返回侯府。
他知道她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让他陪着她回宫省亲也不可能是单纯的省亲。
“太师,许善表兄拜托了我一件事,我有话要和王家大公子单独说。进到宫里人多眼杂不好说明白,只能在这里等着他。”华翎赶紧出声解释,顺便又将源头推到了许家二表兄的身上。
“嗯?什么事?”谢珩知道许善昨日进了府,但不知道许氏和王玄道会有关系。
他抬眸,目光凛冽专注,容不得华翎说一句谎。
少女抿了抿唇,眉眼清丽绝伦,没有刻意避开他的注目,“还不是和那拎不清的王五郎有关,二表兄说他的一个相好被,被王五郎欺负了,他的好友还被王五郎打了个半死。二表兄怎么都气不过,便找我来做主,那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找王家大公子讨个说法了。”
她顺便将乐坊中的羽琴姑娘被掳走以及工部侍郎次子被打的来龙去脉和谢太师说清楚,睁着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看着谢太师,表情真挚,“舅舅舅母一家为了母后和皇兄放弃了许多,二表兄难得来找我一次,我肯定是要帮他的。太师,等下你就让我和王大公子,不,柔嘉的驸马单独说几句话吧。”
她确实没有说谎,只是略过了太子在其中的纠葛。
谢珩眼眸微暗,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只是和他提个醒,让他管束一下王五郎,但又不能被柔嘉听到,柔嘉可小心眼记仇了。太师,好不好嘛?”华翎咬着唇,大有一副你不开口就继续纠缠下去的架势。
谢太师这才点了下头。
“以后那些污糟的事不准再过问。”他是将许善记住了,微微皱眉。
第八十二章
华翎没有等太久, 只不过一刻钟后柔嘉与王玄道就出现了。
看到她与谢太师,王玄道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他以为谢慎行的性子使然, 今日不会到宫里去, 没想到他居然会来。
看来他被女人影响的不少。
然而接下来更让他意外的是,谢太师仅仅朝他微微颔首而他身边的少女反而朝他开了口,“大公子, 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 华翎看也不看柔嘉一眼,全当没有她这个人。
在宫里多年, 她与柔嘉有过坏的时候也有过亲密的时刻。华翎对柔嘉的脾气很了解, 她若理会柔嘉, 柔嘉一定会觉得她憋着坏不怀好意, 但若视柔嘉为无物,柔嘉只会觉得她倨傲。
果然, 在被华翎忽视后, 柔嘉的眼中闪过一分不满,不过也仅限于不满, 毕竟先前她大婚的时候, 华翎算是帮了她一次,她也还记着。
“公主有话要与我说, 自不敢推辞。”王玄道往谢太师那里看了一眼,主动往一边走去。
华翎对王玄道这个人不太熟悉, 这次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她揣摩不了他的性子, 于是直接从身上的香囊里面掏出一件东西递给他。
王玄道不解其意,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似是一片从女子衣裙上裁下来的布料,灿若云霞,应是珍品。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王玄道定眸看她,他想不出自己会和女子的一件衣裙有任何的关系。
但既然她拿了出来给他,就一定有一个说法。
淡淡思索着,王玄道的脸色微沉,他想到了宫里的太子妃,他的亲妹妹。
“若非偶然,我倒不知道原来当年太子妃险些就嫁给了太师,而不是成为我的皇嫂。你们王家从未提过此事,我与皇兄都蒙在鼓里。大公子,皇嫂在东宫也有几年了,但对我的皇兄一直不冷不热,皇兄的安危她从不关心,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华翎的语气还是软软的细细的没有气势,但她的眼神却坚定地透着一股冷光,直视王玄道。
闻言,王玄道慢慢地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气定神闲,“我只是太子妃的兄长,公主问我太子妃是怎么想的未免强人所难。不过,公主提到太子妃先前与慎行的婚事,慎行他知道吗?”
“太师知道不知道与我要和你说的话无关,我给你这个东西是要告诉你一句话,太子妃既然已经嫁给了皇兄,王氏就是皇兄的妻族,孰轻孰重
王氏应该清楚的。”
华翎抿着唇,将她入宫那一日被太子妃算计的事说了出来,“大公子手里拿着的就是证据,上面残留的香粉我已经让人查过了,也留了下来。除了你之外,我也一个人都没有透露,皇兄和太师都不知道。我忍下这种委屈,七鹅群八爸三另七绮吴伞六吃肉停不下来全是为了皇兄与王氏的关系能够长长久久,五郎君那里大公子也该想明白,他娶了柔嘉总比你娶了柔嘉对东宫有利。皇兄没有理由背后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大公子,你觉得呢?”
王玄道脸上的笑意收敛,遥遥地望了一眼谢太师的身影,“想必我王家若是不识趣,公主会转头向慎行诉苦,届时得不偿失的就变成了王家。“
他的话颇有深意,华翎的脸白了白,“大公子知道就好。”
她其实可以一个人回宫,但撒娇要男人也陪着她,就是为了证明她在谢太师心中的分量,让王氏大公子知道轻重。
“公主与太子殿下的兄妹情谊果真深厚,有朝一日,慎行恐怕是要失望了。”
王玄道眼带玩味,语气也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意味。
华翎攥着指尖,咬了咬唇,呛了他一句,“我与太师之间的事情就不劳大公子操心了。”
话罢,她急匆匆地朝着谢太师的方向走去,步履飞快。
王玄道看着她如乳燕投林一般地被谢太师抱进怀里,眼神暗沉,谢贵妃计划的再好,错失了一个人的支持,都是无用。
***
永安宫,夏贵嫔从一大早就坐在里面等着,上首坐着谢贵妃,她即便期待也只能忍着不动。
“娘娘,夏嫔娘娘,宫人通传,柔嘉公主与王氏驸马已经到了宫门了。”
一听到这话,夏贵嫔忍不住地往宫门的方向张望,心中五味杂陈,她也是在大婚那日柔嘉出宫以后才知道,驸马根本不是她一开始看好的王五郎而是王氏的大公子!
王氏的大公子虽然身份更加尊贵,将来也能继承王氏家主之位。可他传闻中不近女色,似乎是个修道的,柔嘉她嫁过去绝对不是福是祸。
但事情已成定局,夏贵嫔纵然有太多的担心也不敢在谢贵妃的面前说一句。
“夏嫔你好好坐着,陛下那里不见人,过一会儿他们肯定先到永安宫。虽然太子草率地就与王家低头,让柔嘉的驸马换了个人选,但毕竟那是王氏大公子,太子妃的兄长,你有任何不满担心最好都藏着收着。”
一个计策既让太子与王家离心,又让柔嘉的婚事变的更有价值,还能引着夏贵嫔对太子新生怨恨,谢贵妃心情大好,连因为成帝对她避而不见的怨气都散了。
她吩咐宫人到永安宫门口候着,“柔嘉算是本宫半个女儿,驸马到来,本宫要好好地招待。”
“多谢娘娘的厚爱。”夏贵嫔小心翼翼地福了个身,自从她搬出了倚翠阁后就完全活在了谢贵妃的阴影之下,一点造次都不敢有。
对她的态度,谢贵妃也比较满意,让她坐下等着。
然而,这一等,没能等到谢贵妃想象中的画面,却等到了宫人的欲言又止。
“柔嘉他们怎么还未到?一五一十地说。”谢贵妃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厉声询问。
“……回禀娘娘,柔嘉公主与驸马在去过太极殿后先去了,先去了太子殿下的东宫,奴婢听闻,今日华翎公主与谢太师也进宫了。”宫人越说越不敢抬头,先去东宫而不来永安宫是王氏驸马表明自己的态度,到底是和东宫亲近……还有娘娘的叔父谢太师,又是在贵妃娘娘的心口上捅刀子……
“本宫还真是小瞧了华翎那个黄毛丫头,一定是她,好一个拖着叔父为太子撑场面。”谢贵妃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迸出来,随即发怒拂落了桌案上的玉如意。
这一刻,谢贵妃的目光冰冷又阴狠。叔父,又是叔父,从父亲到她,叔父是真的忘了谁才是他的亲人。
如果叔父不把他们当做亲人,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还将叔父当做叔父尊重呢?
原本为柔嘉准备的玉如意落到地上摔裂了一个角,夏贵嫔看到手指颤抖,想捡起来又实在不敢。
王氏大公子终究还是向着他的亲妹妹太子妃,那她的女儿柔嘉今后该怎么办?
会不会就像这柄玉如意一样,再难齐全。
………
从东宫回来,两个人同样是坐在一辆马车里面,气氛却和上午的大不相同。
华翎乖巧地坐着不动,想王氏大公子带着柔嘉先去了东宫,王五郎那件事应该能过去了。
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心头微松,只要王氏还和皇兄在同一条船上,不管是不是一心都无关紧要。
这个时候,一只温凉的手掌伸了过来,摸到她的脸。
华翎一愣,扑闪着大眼睛看过去,“太师,虽然耽误了你一些时间,但过一会儿你再去官署也来得及吧。”
都不对付的人聚在东宫,当然待不了太久,事实上,也就喝了几口茶的功夫。华翎在一旁,看看这个人,瞅瞅那个人,也只咬了两口点心。
谢珩没有应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一双黑眸深不见底,映着她有些心虚的神色。
为表兄许善出头真假不论,迫着王玄道往东宫走这一趟才是她的目的。之前心思浅显,手段粗陋的小姑娘也懂得藏事使心计了。
“诱王五郎错失与柔嘉公主的婚事,的确是来自东宫的人做下的。”谢珩缓缓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淡淡说道。
“不可能!皇兄才不会那么下作!”华翎下意识地张开小口反驳,若真的是皇兄做的,皇兄当日根本不会让柔嘉出嫁,相反他顾及皇家的颜面承认了王氏大公子的驸马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