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
控制不住的浓郁委屈骤然爬上了心头,小姑娘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嘴里喊着:“骗人!骗人!你和阿爹都不喜欢我,你们只喜欢弟弟妹妹,从来不对我笑,从来不抱我,我生病好难受好难受,你们也从未来看我一眼,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
女人闻言,面露讶异:“阿音,你在说什么?娘亲怎么听不懂,娘亲只有我们阿音一个孩子,何来的弟弟妹妹?娘亲最喜欢的就是我们阿音了。”
这孩子怎么开始说起胡话了?莫不是魔怔了?
“骗人。”小姑娘眼含泪水,委屈巴巴的注视底下的那张脸,明明在她的记忆里,这张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的注视过她,永远只会冷淡疏离看着她,毕恭毕敬的喊她圣女。
“阿音乖,娘亲怎么会喜欢别人呢,我最疼的只有我们阿音了,你快下来,不小心摔伤了怎么办?”女人对这个顽皮的女儿很是头疼,谁家五六岁的小姑娘会爬到这么高的树上耍脾气?
看着底下一脸担忧的女人,小姑娘犹豫片刻,尝试站起来,同时心里闪过一丝迷茫,咦?她会爬树吗?她不是恐高,怎么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
走神的功夫,小姑娘只觉得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往下掉落,吓得她惊叫出声,本以为要摔个头破血流,却落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同样熟悉又陌生的脸,小姑娘先是迷茫了一会儿,才喃喃:“爹爹?”
“你这小祖宗,是想吓死我和你娘亲不成?”男人嘴上斥责着女儿,却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
女人连忙过来查看女儿的情况,看到她手腕擦伤了,顿时心疼得不行,双目瞪向丈夫:“你凶什么?没看到阿音都受伤了,你这个做爹的不心疼,我这个当娘的心疼。”
男人哭笑不得,连忙认错:“都是我的不对,阿音,爹爹给你买糖吃。”
小姑娘被娘亲抱了起来,急急忙忙送到屋子里,她让下人拿来药膏,亲自给女儿擦药,免得处理不及时留下疤。
盯着眼前这个一脸心疼的女人,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娘亲,你真的喜欢阿音吗?”
女人温柔回应:“阿音是娘的掌上明珠,不喜欢你喜欢谁?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还是对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不然很难解释自家闺女怎么会说出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阿音也好喜欢娘亲。”小姑娘瘪着嘴,双眼再次蓄满眼泪,仿佛将过往遭遇的所有委屈全都藏在了一颗颗的泪珠当中。
她把头搭在女人的肩上,双手紧紧抓着手下柔滑的绸缎,放肆的哭出了所有的委屈。
“别不要阿音,阿音好害怕,阿音不喜欢被关在院子,阿音不想当圣女,不想当少主,阿音只想当娘亲和爹爹的阿音,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阿音……为什么不管在哪,不管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所有人都不愿意爱我……”
整间屋子充斥着小姑娘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哭得女人心尖都疼了,虽然不明白女儿的胡言乱语,不明白她为何要一直说一些根本不存在,也没发生过的事情,但她还是拍抚着女儿的背,温声细语地哄着她。
“娘亲和爹爹最喜欢阿音,怎么舍得把阿音关在院子里不让你出去呢,我们阿音什么都不当,只需要当我和你爹爹最喜欢的掌上明珠就好了,娘亲真的好爱好爱我们阿音。”
许是哭累了,女人察觉女儿的身体逐渐软了下去,嘴里还在含糊嘟囔着:“阿音不想救……”
细碎的声音终究销声匿迹,女人小心把人抱上了塌,再用帕子擦拭她的泪痕,神情无奈:“这孩子到底怎么了?”莫不是她之前真的太凶了?
“这脾气也不知随了谁。”女人笑盈盈地刮了刮女儿的鼻尖,躺在她身侧,温柔的注视着她。
阿音迷迷糊糊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安全感的往她怀里钻,嘴里还小声低喃:“别不要阿音……”
阿音在这里生活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东西,可是比起这些想不起来的东西,她更喜欢眼下的一切。
今天是花灯节,等入了夜,娘亲和爹爹就会带她出去看花灯,阿音早早换好了漂亮的新衣裳,她兴奋地趴在窗户边,眺望远处的暮色,期盼着天快点黑,她就能出去看漂亮的花灯了。
“你喜欢这里吗?”
“谁!”阿音被冷不丁的动静吓了一跳,惊慌的去寻找说话的声音,只看到不久之前给她梳发的丫鬟小桃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神色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眉眼淡淡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她这边,坐下。
“你喜欢现在的日子吗?”丫鬟目光黑沉地盯着她看。
阿音怯怯地看着变得陌生的丫鬟:“小桃你怎么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留在这个地方做被父母疼爱,健康长大的司音,还是想回去做随时都会死,为了寿命不断奔波的顾音?”
阿音歪头:“顾音?那是谁?”
“是你。”
阿音眨巴眼:“你认错人了,我叫司音,不是顾音。”
“你是司音,也是龙水音,也是顾音。”
怎么又冒出一个龙水音?阿音鼓着脸,气呼呼的开口:“小桃你怎么这么奇怪,我是司音,不是你说的那两个人。”
真奇怪,为什么她感觉另外两个名字好似在哪听过呢?
“你不是小桃,你是谁?”阿音用脆生生的声音笃定。
那双黑沉的眼睛凝视这张被养得白胖的脸,发出的声音不冷不淡:“我是你。”
“骗——”
骗人二字还没有冒出来,阿音就看到眼前人陡然变了一张脸,是一张五官精致却又十分苍白的脸,厚实的衣服下面是一具过于清瘦的身体。
“你喜欢这里吗?”
她伸出手,摸着阿音的脸。
阿音低头,发现自己年幼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抽条起来,她惊慌的去看不远处的镜子,讶异发现她和眼前这个陌生的姐姐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你要留在这里?还是回去?”
这道声音依旧有条不紊的询问,仿佛只是让她做出一个极为简单的选择,做完了选择,一切就能尘埃落定了。
阿音不解:“回去?回哪去?”
如今的她又能去哪?
“留在这里不好吗?”她不由自主的低声喃喃,仿佛是在回答对方的话,又好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这里有爱她的娘亲和爹爹,她可以自由自在的蹦蹦跳跳,开心的时候就放声大笑,想哭的时候就嚎啕大哭,生气的时候可以任性发脾气,做一个无忧无路的小孩。
难道这样的人生不好吗?这可是她曾经无数次梦寐以求,却迟迟未能拥有的人生啊。
“永远留下,这便是你的答案?”
阿音闻言,抬头看向眼前人,那双清淡到没有情绪的眼底印出了她迷惘的面容。
她好像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眼睛再次眨动的那一刻,有泪从眼眶滑落,同时还有一道声音在她心里默默的问——
在美梦中死去,在现实中挣扎,这一次,你想选谁?
“我想……”
-
顾凯忐忑地坐在沙发上。
他对面坐着的是顾安远,他今天没有戴眼镜,正冷冷盯着顾凯看。
顾安远身边还坐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孩,顾凯没记错的话,这小孩就是顾音认亲那天带来的小孩,好像是顾音的师侄?
察觉有人进来,顾凯连忙看去,就见顾景行和孟缨络一起走了过来,女人眼眶通红,明显是哭过。
顾凯下意识站起来,想像以前一样叫孟缨络大伯母,又想到那层尴尬的关系,连忙改了口:“孟姨。”
孟缨络闻言只淡淡地点头:“有什么事吗?”
这一刻不请自来的少年在这个屋里显得格格不入,顾凯局促地抿唇,开口:“我想看一看顾音。”
“不方便。”孟缨络直接回绝。
顾凯也知道自己百分百会吃闭门羹,只好换了话题:“顾伯在吗?我还有件事想和你们说。”
既然给孟缨络改了口,他自然也要给顾建国改口。
“他去景舟那里了,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孟缨络现在不太愿意见到二房的任何一个人,只想让顾凯说完事就走。
顾凯深呼一口气,把顾音那天跟他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孟缨络。
他已经做好了孟缨络会暴怒的准备,可是当他说完这些话,孟缨络只不咸不淡的开口:“果然有猫腻,也是,你奶奶那样的人,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奇怪。”
话音落下,孟缨络抬手摸着女儿当初给她的小木牌,等她从医院醒来的时候,这块木牌就已经碎了,是她专门找了人修复,只要不仔细看就没有什么太明显的瑕疵。
当初女儿送给他们这块木牌,想必也是另有深意吧。
顾凯面容发烫:“对不起,我……”
虽然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夺运的事,但作为这件事背后的既得利益者,他就没资格把自己摘出去,所以不管孟缨络和顾建国知道真相后会对他做什么,都是他该承担的后果。
“不用道歉。”孟缨络冷冷的打断少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一长段道歉,“我这个人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谁的错谁承担,如今你奶奶和你爸都受到了惩罚,这件事也就没必要再谈了。”
女人直勾勾看去:“我只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女儿是为了救他们几个人才会身负重伤,但朱亚月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为什么顾凯会知道夺运的事情,其中一定还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顾凯也没有隐瞒,把他请顾音帮忙的事情说了,又把顾音在晕倒前似乎对朱亚月做了什么的事也说了。
这些话他没办法告诉警察,不然他们只会觉得他疯了,但他完全可以告诉孟缨络等人。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顾凯绝对没有隐瞒任何细节,把自己看到的,哪怕是微小的细节也说了。
包括现在顾媛并非是一开始的那个顾媛。
对于此事,孟缨络也只是讶异了几秒,她和顾媛接触的不多,对于现在的顾媛和以前的顾媛有什么差别,是不是一个人,她并不在乎。
“好,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孟缨络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也希望我们家和你们家以后不会有任何往来了。”
她知道那边的人才是音音真正的亲人,可是她打心里认为他们不配。
所以她绝对不会允许他们任何一个人再接触顾音,包括那两个屡次上门想要看亲外孙女的朱家人。
顾凯很清楚自己继续待在这里也是惹人嫌,也不再说什么。
顾耀华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顾凯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他独自走了出去,刚打开大门就看到门口有人站着,顾凯以为是顾建国回来了,结果抬头看去却是三张陌生的脸。
“妈,你没事吧?”
顾安远见孟缨络一直没说话,很担心她的状态。
孟缨络刚摇头,就瞧见本该离去的顾凯又回来了,她拧眉:“怎么了?”
顾凯急忙说明情况:“我刚出去,门口看到站着几个人,说是来找顾音的。”他没敢擅自做主让他们进来,这才又回来告诉他们这件事。
莫非是音音的同学?还是老师?孟缨络起身,准备亲自过去看看,顾景行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孟缨络很快就看到了门外的人,一共三个人,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有六七十岁了,另外两个也该有三十来岁了,孟缨络可以很确定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们是?”
年长的那个明显是领头人,他掏出证件,说明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