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琤想着事情,不自觉便走了神,崔珏注意到,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令令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崔珏的力气并不大,崔琤回过神,轻声说道:“没、没想什么,兄长。”
兄长现在还不知道,太子妃的位置最后会落到嫡姐的身上,太子体弱,甚至连作为母家的崔家都不太看好他的身子。
前世太子在与嫡姐成亲后没两年便撒手人寰,一儿半女都未曾留下,最后反倒便宜了李澹,让他如愿登上了储君之位。
这一次她可不会让李澹那么容易就坐享渔翁之利。
太子可不能就这样早逝。
崔琤想起前世偶然得到的一味药方,或许可以助她达成目的,可又该如何让太子信任她呢?
“兄长,太子表兄的选妃宴,我可以去看看吗?”
崔琤前世并没有去参加选妃宴,她对李澹表明心意后,便刻意与太子撇开关系,就连嫡姐出嫁后,都没有去看望过她几回。
“令令想去凑这个热闹?”崔珏没有多想,只觉得崔琤是小孩子心性,“当然可以,我到时候带你去就行了。”
“谢谢兄长。”崔琤甜甜地笑道,她的笑颜柔美,脸庞微红,唇瓣也是莹润的樱色。
正巧窗外的暖风将她的罗裙轻轻吹起,一只调皮的蝴蝶飞进来落在她的发间。
十四岁的少女仿佛带着无尽的生机,比之蝴蝶还要更为翩然。
*
李澹的脑中一阵阵地晕眩,他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当他掀开眼皮时,仍带着几分恍惚,但耳边已经响起了近侍焦急的声音。
“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太子殿下要等急了。”
什么殿下、太子殿下?
李澹即位多年,已经许久没听人这样唤过自己,而太子刚刚才被他送上帝位。
他低下头,惊异地抬起手看向自己的衣袖,发现竟无一处有龙纹暗绣,这分明不是他的衮服。
李澹急切地拿起桌案上看了一半的书,他读书常做批注,还会标上具体的年月。
当看到“昌庆二十一年三月初十”的一行小字时,李澹怔在了原处,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连近侍的唤声也置若罔闻。
许久以后,他才抬起头环顾四周的摆设,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他竟回来了。
李澹也不知自己是怎样行尸走肉般地度过没有崔琤的那十年生活,他仿佛只余下一副躯壳,僵硬地活在世上。
他偏执地将崔琤的蓬莱殿保持原样,一处也不许更改,连她未读完的书也仍旧摆在原处,不许任何人来触碰。
然而就在崔琤下葬三月后,他终于稍稍冷静下来,开始仔细翻阅她多年来的脉案时,却也窥见了最大的、令他彻底崩溃的真相。
崔家是钟鸣鼎食的高门望族,家里的公子、姑娘急病时,也往往是请宫里的御医来看。
因此在崔琤入宫前,她就已经有很丰富详细的脉案。
他仔细地将崔琤嫡姐和崔琤本人的脉案放在一起比对,才发现在自己落水时相救的,原是崔琤。
他只是记住了那抹红色的身影,误将其推断成崔家大小姐崔瑾。
崔琤救了重伤落水的他,事后自己还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
李澹的心脏被利刃绞紧,滴出血来。
他的自负成了最大的笑话。
自那以后他便病倒了,崔琤死后的第十年,他退位送太子登基,当夜即宫车晏驾。
就在李澹以为一切要结束的时候,他预想中的痛苦却没有到来。
在他不顾一切踏入黄泉的时候,他竟回到了一切都尚未开始之时。
崔琤还未入宫,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来弥补她。
李澹将一切都捋好后,便抬眼去看已经火烧眉毛的王公公。
王公公见李澹终于肯瞧自己了,又重复了一遍:“殿下,今日是太子殿下的选妃宴,您与他说好了要一同前去,殿下如今正等着您呢!”
选妃宴?李澹记得好像是有这样一回事,太子心仪崔家嫡长女已久,这次定然也会是一样的结果,他去不去好像都没什么关系。
不过依着他如今的身份,是该和太子走近些。
李澹整了整衣衫,沉声道:“本王知道了。”
第3章 第三章
选妃宴设在晚上,傍晚时就已热闹非凡。
崔琤坐在马车里,探出纤白的小手悄悄拉开一道细细的缝隙,她的眼睛亮亮的,近乎是贪婪地看向外面的风光。
马车行得极快,加之天色已晚,崔琤只能看清些浮光掠影的景致,但她的心情极是舒快。
她看得入迷,待到眼睛都看花时才将帘子放下,她拉过长兄的手臂轻轻晃了晃:“您自己说的,以后可得常带我出来玩。”
崔珏轻笑了下:“自然。整日闷在府里,就算身体康健也要困得郁结了。”
小姑娘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些,她生了一张芙蓉面,白皙的脸庞染上红晕后浓丽秀艳,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儿郎。
崔琤此番虽也是来参加选妃宴,却只是来凑个热闹。
她嫡姐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她年岁尚小,还未及笄,于情于理也不合适。
崔琤拉着长兄的手,不着痕迹地赏看着南宫的盛景。
皇都统共有两处宫殿群,一是早先营建的太极宫,二是这主要用来举办盛宴的南宫。
李澹性子冷淡肃穆,不喜游宴,即位后便一直居在北宫,并将前朝的旧人全都迁去了南宫,逢年过节也见不着几回,减省繁琐的宫廷礼节。
那时崔琤天真地以为李澹是爱她至深,为了让她更加自在才如此,太后虽是她姑母,到底是长辈,现在想来,他是想让她嫡姐更加自在吧。
堂堂崔氏嫡长女、章懿太子妃若是给庶妹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该多么怪异。
春日的牡丹开得正好,姚黄魏紫,争奇斗艳,或浓烈、或清冷的香气浮动在崔琤的鼻间,生生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裙子,走动起来时裙摆翩然翻飞,单那摇曳的姿态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崔琤却并未在意,她只是走在兄长的身旁。
崔珏为她挡下旁人的目光,直到将她送到席上方才离开。
这边都是女眷,端宁公主一瞧见她的身影便露了笑颜。
端宁公主是太子的胞妹,与崔琤年纪相仿,又是表姐妹,因此很是亲近。
她开朗大度,虽身份高贵却并不过分骄矜,还未等崔琤起身就主动走了过来。
“二妹妹,你今日怎么来了?身子可还好些了?”她温声问道,旋即又掩上了唇,“你不知道我哥哥多么紧张……”
若是平日她调侃起崔琤,小姑娘的面庞铁定要变得绯红。
但今日崔琤却仿佛没听见她的后半句话般,只是笑着说道:“我想念姐姐,便过来了。”
崔琤温声和端宁公主说着些闲话,她努力睁大眼睛,才没让眼泪溢出来,她的确是想念她的。
前世太子薨逝后,端宁公主便遁入佛道离开京城,从此再也没有归来。
当中定然是发生过些什么,但前世的她却无从知晓答案,正如她到最后方才知晓自己不过一介替身。
崔琤和她说得高兴,两人聊着聊着便从席上离开走到了水榭边。
正当崔琤笑得欢畅时,她倏然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这目光她太熟悉,以至于不用回头看她就能感知到那人的到来。
果不其然,端宁公主扬起手惊喜地唤道:“皇兄,这里。”
崔琤的身体微微地紧绷起来,她知道自己是躲不开李澹的,但她也没想到他会来得这样快。
他就像个盘踞在高处的黑龙,时刻守着自己的猎物。
当李澹走近时,崔琤能清晰地闻嗅到他惯常使用的香料气息,凛冽又冰冷,偏生像燃着火一般要涌进她的肺腑里。
这冷香是极淡的,只是崔琤与他朝夕相处才会这样熟悉。
她深吸了一口气,偏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年轻的李澹俊美清隽,还未同日后那般严苛冷厉得过头。
他面上带着笑,真真是温文尔雅、君子端方,那正是前世崔琤最喜欢他时的模样。
但现今的崔琤已经待他无半分的情谊了,她客气地行礼,问候道:“见过郇王殿下。”
行过礼后她就没再看李澹一眼,仿佛只当他是个陌生人,还是个不那么喜欢的陌生人,连在他跟前虚与委蛇都是在浪费她的时间。
偏生崔琤的礼数和面上功夫都极尽周全,叫人挑不出半分的毛病,只是那份疏离几乎是无法掩饰的。
不止李澹,端宁公主也愣了愣。
不过李澹仍是浅笑着,就像个真正关心妹妹的兄长,轻声问道:“听说二妹妹这些天生了病,现今身子可还好些了?”
“好多了,殿下。”崔琤的回答礼貌简短。
她的声音也不似平常那般柔软,就像掺了冷香的清冽,无声息地将人推拒至千里之外。
端宁公主看出氛围实在不对,干脆随意找了个借口带着崔琤回到席间。
李澹倚在栏边,静静地凝望着崔琤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可心中却早已掀起了骇浪。
对崔琤的思念刻在他的骨髓里,那十年里一瞧见她用过的物什他的心口就开始阵阵地悸痛。
他艰难地捱过没有她的那十年,却没想到再见她时她竟这般冷漠。
前世崔琤这时分明早已对他动情,李澹默默地思索着,兴许是因为前些天他们生了龌龊,她还在闹脾气?
崔琤一向是小孩子脾气,入宫以后才收敛了性子,也如他一样变得缄默、沉稳起来。
他倒希望崔琤在他跟前能任性、恣意些,这一世他定要好好待她。
不过现在还早,他们来日方长。
*
宴席进行到一半时,崔琤就要不胜体力,她们这一桌坐的都是年纪尚轻的贵女,并不掺和到太子妃的人选里,因此兴致格外的高。
崔琤是投壶的高手,小姑娘们总是要看她投一次、再投一次。不过她现今的确有些累了,连发簪都有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