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也陆陆续续有别的马车行人走了上来,方才还寂静的大街瞬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了。
等到了南城,路旁边的人便更多了,且是成倍成倍地多了起来。
郑青州等人看得奇怪,探出头来问傅朝瑜:“这些百姓怎么都在围观?”
傅朝瑜道:“他们想是知道今儿剪彩会有官员来访,故而早早地守在这儿,生怕错过了这份热闹。这些百姓许多都是从头至尾参与过修路的,对这条路感情并不比工部浅。”
郑青州了然,再看这些百姓时,果然见他们神色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和激动。这条路的意义,对他们而言竟如此之大吗?
百姓们守在两侧,欣喜于自己终于没有白等,这些大人们终于来了南城了!
再见到熟悉的几位大人,更是激动。
找茬的人也愣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他们并非没有来过南城,只是眼前这一幕,与他们想象中的差距甚远。路况比之北段丝毫不逊色,两侧依旧宽阔,树木花草也毫无二致,路边甚至多了许多木制的箱子,听说,那是扔污秽物的篓子,往后坊正每日都会派人过来收,用以维持街道整洁。
街道两侧的坊间也比从前干净了不少,各家门口扫的一尘不染,有的窗台上甚至摆上了几盆花,虽依稀可以看出破旧,但却透着些温馨。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意外,压根不像他们从前看到过的南城。
王桦遂与众人夸夸其谈。他在工部埋怨傅朝瑜四人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埋怨,如今吹嘘的时候亦是诚心诚意的自豪。王桦便是如此情绪外放之人,从不遮掩。只是他一开口,除了柳照临之外基本没有什么人附和。
不可否认,工部这回的差事做的意外地出色。不过,他们也发现了一件事——除了这条主干道,另有几条胡同也铺上了水泥路。想起前段时间传出来的闲话,听说工部当初动工的时候便是先给这些商贾们修路,虽然这么做只是为了筹钱,但是到底不敞亮。若要鸡蛋里头挑骨头,这便是唯二的骨头了。
另有一个心照不宣的问题则是,这条路修的着实太好,比朱雀大街都要好。朱雀大街那是御街,而光华门大街算什么?一个长安城的边缘地带,待遇赶上了朱雀街,工部想要做甚?
想要挑刺,总有能挑刺的地方。一行人各怀心思,逛完了南城之后便离开了。
傅朝瑜下去谢过诸位坊正跟百姓后,在众人依依惜别的目光中也准备回程了。南城一带经济比北城差了不止一截,日后所有机会扶持他定要助一把力。不过这些没影的事,现在说起来还为时尚早。
各坊坊正还真有些舍不得他们。
自从傅大人领着工部的人过来修路之后,他们这一代的治安都好了不少。如今傅大人叮嘱他们照顾好这新路,坊正们虽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他们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们自己心里也没底。主要得看朝廷支不支持啊,若是朝廷放任不管,这条路能维持几年也不得而知。
等人走后,南城还有百姓在问:“傅大人他们往后还会过来吗?”
各坊正沉默以对,他们也不知道啊。
傅朝瑜等挥别了百姓,同坐上了工部的马车。
杜宁跟吴之焕趴在窗边,迟迟不愿意放下车帘,遇上热情的百姓这俩人还会积极挥手致意。这回修路有别与以往,不再小打小闹了,反而让他们看清了不少民生万象,心态有了些许变化。
回衙署之后,柳照临诗兴大发,提笔便写下几首诗记下今日所感。
写完之后,他还不忘与朝中好友分享自己的新作。柳照临在朝中名声尚可,朋友也多。经他之口一宣扬,又有更多的人得知工部不仅修好了光华门大街,还顺带将南城还清理了一番,如今那一带已经焕然一新,至于那边水泥路这更是被柳照临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什么“锦带盘松林”,什么“银龙舞坊间”,勾得人越发好奇那条路究竟是的什么模样。
但像柳照临这样一门心思吹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是不满。
与此同时,傅朝瑜的文章也在新一期《国子监文刊》上刊载了。自从傅朝瑜高中状元后,他在文坛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了,不少学子心心念念盼着傅朝瑜的文章,可惜傅朝瑜去了工部之后,便很少再写文章,如今又在文刊上见到傅朝瑜的名字,立马便引起一小阵轰动了。
傅朝瑜这回写得长安城下水道与杂物一事。长安城建成已久,虽然前朝与本朝都大修了一次,也重新规划了排水道。但是距今也有十几年了,城内不少地方历时已久,宫宇朽蠹,各类生活脏污、污水堆积在下水道中,污水聚而不泄,长此以往恐怕会导致地下水污染,井水咸卤,不可饮用。若再不加治理,恐怕连北边的渭水都会受到影响。届时,长安居民不论富贵与否、家世如何,都没办法喝上干净无垢的水,恐对养生不利,折损寿数。
若说前头只是平铺直叙,后面几段话才是重击,这年头谁不想要长命百岁?
他们从前是对城内脏污一事漠不关心,毕竟这又不是自己家里的事,各人自扫门前雪就是了,还管得了别人会不会乱扔脏物品,左右也仍不到他们家里来。
可谁能想到,这件事儿的影响竟如此深远?
合着地下水也会受影响?合着他们还会被带累,以至于养身不利?
傅朝瑜这篇文章一经发出,立马引起富贵人家的恐慌,就连皇上也听闻了,急诏新上任的京兆尹和金吾卫将前来问话,得知长安城的弃灰于道、出秽污之物于街巷者不在少数,城中有些沟渠已是臭不可闻,河渠也或多或少受到影响时,皇上也淡然不下去了。
若是放任不管,早晚连累宫中,皇上自己也想多活几年,和不能让这些不讲究的人连累了自己的寿命。
外头议论纷纷,有人深信不疑,正打算上书进言,却也有不少人觉得傅朝瑜在危言耸听。于是等下一回大朝会上,工部便被牵连了,受到御史弹劾,言官倒是没说傅朝瑜那篇文章的事儿,只是对工部擅自大改光化门大街,致使如今光化门一带远胜朱雀门颇有微词。
好在郑青州跟王桦并非出尔反尔之人,一应非议都替傅朝瑜四个人担下来了。
后来还是孙明达看不过去,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才免了一场争端。孙大人一开口,争议不多时便消弭了,经过前几回舌战,孙大人已在朝中树立了威信,凡他开口就没见几个人有胆子敢接茬的,便是御史台的人也轻易不敢得罪他。
孙明达就看不上这些言官总欺负用心做事儿的人,路修得不好被问责,如今修的太好,反而也要问责这是什么道理?
皇上听他们吵了半天,对着公路也起了兴趣,他们只说了这路比朱雀大街还要好,却也没说究竟哪儿好。还有言官攻讦工部为了筹钱先给商贾修路一事,简直无稽之谈。
别说这事儿是傅朝瑜牵头,即便此事是跟皇上不对付的官员所为,他也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工部目的是修路,路修好不就行了,至于用了什么法子,只要不违法乱纪管他们用的什么法子?
他就看不上这群迂腐的朝臣,不知变通,只会给人扣帽子。
且这些扣帽子的,大多都是闻风言事,压根没亲眼见过那路究竟修得如何,不仅他们没见过,自己也没见过。
择日不如撞日,皇上决定立即出宫看看。
他还有良心,没忘记这条路是傅朝瑜牵头做的,念及傅朝瑜平生最疼的便是他外甥,于是很是大方的将三个小皇子一道带出了宫,一道亲身体会一下这水泥路的不同寻常。
第67章 出宫
近日对傅朝瑜几人来说, 略显平淡。
几ʟᴇxɪ个人安分守己地每日点卯,缩在工部做些文书工作,默契地将外头的纷纷扰扰丢给两位侍郎。虽然王侍郎的闲言碎语他们也听了不在少数, 但是几个人都是厚脸皮的, 这点埋怨根本不放在心上,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万事随风去。除了王侍郎自己将自己说得气急败坏, 他们四人根本无人伤亡。
这会儿,傅朝瑜正在劳烦工部的小吏给他做一个可以折叠的床。
工部能工巧匠众多,只是工部事儿少, 他们的手艺很少能用得上,眼下正好便宜了傅朝瑜。
傅朝瑜找的工匠姓黄,人称黄老三 , 跟驾车的吴老汉年岁相同, 都已是年过半百了。不过人家有一把好手艺, 傅朝瑜只是稍微描述了两句后黄老三便明白了,拍着胸脯跟傅朝瑜保证:“不出三日,必能给大人做出来。”
杜宁跟吴之焕蹲在旁边看他刨木头, 嚷嚷着:“还有我们的。”
陈淮书默默地掏钱, 给周文津跟杨毅恬也都预定了一个。从前在国子监还有床能午休, 这会儿来了工部, 午休时间虽也不短,却只能趴在桌子上小憩,实在是不舒服。若是真能做出来可以收起来的不占地方的床, 再多的钱他们也出。
刚定好了折叠床的尺寸,方徊忽然脚步凌乱地从外头跑进来, 见着这四人还在此游手好闲,好悬没被气死,伸手一把将傅朝瑜拉了过来:“你们四个,快随我出去。”
傅朝瑜被他拖着就走,嘴上还不忘追问:“去哪儿呢?”
“今日朝会,言官弹劾工部修路一事,圣上正好起了兴致,便带着百官前往光华门大街去了。郑侍郎才刚递了话出来,让咱们赶紧去那儿准备接驾。”
傅朝瑜瞬间明白了,怪不得急成这样,原来是皇帝要视察。
方徊带着这几个人连忙赶去了当日剪彩的地方,圣上若是带着百官来看水泥路,最先到的必然也是这里。
不多时,圣驾果然到了。
天子驾临,前后卤簿数百人之众,声势赫赫,浩浩荡荡。
方徊带着工部一干人等上前行礼。
御史们见工部都已经准备齐全,暗暗骂他们谄媚。
工部有品阶的官员皆聚于路旁,众臣一眼便注意到了前面几个少年。朝中不乏有认识傅朝瑜四人,但也有人只依稀听过他的名讳,却未曾见得其真人。但容色出众之人,哪怕在人群之中也格外出挑。方徊身边站着的四人不仅仪容出众,更显得年轻,想必便是此次主持修路的几个新科进士了。最前头站着的那个青年,仪容最好,官袍还是六品的官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安平侯了,确实好相貌。
皇上也往这儿看了好几眼,不愧是他选出来的状元郎,穿上官服之后更显得清新俊秀卓尔不凡了。旁人穿绿服都会被衣裳压着,也就他能压着衣裳了,若是换了四品的红袍,定然更赏心悦目。
他感慨了一会儿,才将注意力放到新修的路上。
郑青州虽然有意提一提傅朝瑜等人的名字,可是眼下朝臣盯着、御史看着,他纵然提拔自己人也得先掂量掂量。郑青州只好按住心思不表,皇上主动开口询问他便不主动提傅朝瑜,只一心介绍这条刚修建不久的新路,极力邀请皇上前去试试。
皇上其实也好奇,立马让御驾上去走走看。
众官员亦步亦趋地跟上。
傅朝瑜悄悄起身,抬头之际忽然对上一张飞扑过来的熟悉小脸。
他家崽怎么也来了?
“舅舅……”小家伙欢快地跑过来,一把抱住傅朝瑜的大腿,小脸蹭了两下满足极了,他好久都没有见到舅舅啦。
傅朝瑜下意识地把人搂住:“你怎么也跟着出宫了?”
“不止是我,四哥他们也来了。”
傅朝瑜张望了一下,在不远处的马车上看到了四皇子鬼头鬼脑地钻出了半个身子,冲着傅朝瑜挥了挥手。
马车里还坐着周景文,周景文正一肚子不爽地抱着胳膊坐在周景成旁边。这次虽然他舅舅也参与了修路,但很明显,风头不在他舅舅那儿。他舅舅竟然也不知道争取,一味缩在后面,方才更不知道上前回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周景文恼怒地瞪了他这个不争气的舅舅一眼。
吴之焕看热闹一般地拍了拍杜宁的肩膀:“你家这个小外甥似乎对你有些意见。”
杜宁扯了扯嘴角。周景文那个臭屁小孩儿,总埋怨他比不过傅朝瑜,可是身为外甥他几时比得过五皇子了?扫了一眼天真烂漫、一直粘在傅朝瑜腿边的五皇子,杜宁便一阵冷笑,他可从来都没见过周景文粘在他身上。
有了外甥,傅朝瑜很难再全心全意的观察皇上在做什么,管他们说什么呢,反正路都已经修好了,今日检查必不会出什么岔子,他还是好好陪小外甥吧。
前头有郑青州陪着,的确一点儿都不要傅朝瑜费心。
马车踏上新路之后,这平坦光滑的路面立马震慑住了没见过世面的君臣们。自诩见多识广的皇帝陛下也为之惊叹,虽然听旁人描述过许多遍,但等到自己行走在其中时,才能真切的感觉到这条新路同他们以前修的路差距是真的大。哪怕是朱雀大街垫上黄土之后也没有如此平整,这路纵然比朱雀大街要窄上许多,可两侧风景属实不差。
及至南城后,皇上震惊直接下了马车。
这还是他印象中的南城吗?
皇上叫来郑青州:“你们事先同他们打过招呼了?”
郑青州笑着摇了摇头,知道皇上指的是两侧干净整洁,不见昔日的脏乱:“今日事发突然,微臣怎能未卜先知与他们打招呼?先前傅怀瑾等人修路的时候顺便通了地下道,又倡议各坊处理好家中的污秽物,不许随意丢弃在路边。”
韩相公听着只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竟也愿意听?”
郑青州环视一圈,这些人究竟有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一目了然。若非听进去了,今日周围断不会如此干净。
韩相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些话朝廷难道就没说过吗?甚至律法都还严令禁止百姓随意丢弃脏物,轻则罚款重则打板子,可这一类事总是屡禁不止,朝廷人手不够也管不到南城这一带。别说是南城了,北城也有脏物堆积的情况发生。
皇上也不大相信这些百姓们当真有如此自觉,于是将坊正带了过来问话。
坊正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天子仪仗,百官面前,他不过一介小人物而已,竟也被招来问话。坊正直接被吓傻了,一度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郑侍郎见他紧张,先安慰道:“莫慌,圣上只是问几句话罢了,你如实照答就成。”
坊正是认识这位郑侍郎的,当日剪彩的时候他们曾见过,还是工部的一位大官,与傅大人大人是一起的,听说还是傅大人他们几个的上峰。
既如此,说明傅大人他们等多半也在后面。
坊正仿佛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虽然仍旧紧张,但也不至于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来。皇上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待被问及坊间脏物时,坊正也没遮掩:“回圣上的话,从前南城一带的确是脏了一点、乱了一点,但如今大都改了。傅大人在各个坊里建了不少脏物投放点,坊间百姓被规劝后都能主动将脏物放到一块儿,这般也省的我们费心搜集了,只需将这些固定点的污秽物带去城外焚烧即可。至于街道两侧更没有人随意乱丢,这条路好不容易修得如此光鲜,大伙儿可都舍不得糟蹋。前两日有人摘了几朵花回去,都被大伙儿指着鼻子骂了许久呢。”
他们南城一带原本什么都没有,如今有了这么一条独一无二的路,还是他们南城百姓共同见证修过的路,多的是人小心翼翼地维护。
皇上起先还不信他们真能如此自觉,等到去看了一下新修好的投放池子,君臣等忽然没话说了。这里有两个池子,一个装的是干物,一个装的是湿物,分得很是清楚。
他们正打量着,忽有两个准备过来丢东西的百姓经过胡同口,乍一见这里站着这么多人,打头的那几个威风赫赫,气势迫人,自家坊正还点头哈腰地跟在一旁回话,二人吓得他们拔腿就跑,东西都不敢扔了。
君臣众人:“……”
他们有那么可怕吗?
但看到这几ʟᴇxɪ个百姓,他们倒也相信了南城一带的百姓确实变得自觉多了,皇上问他:“朕听闻南城的沟渠也被通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