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河清秀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嘲讽。
“哪里不同,不都是治病救人?”
另一名太医却摇了摇头。
他负手而立,仰头看向头顶的金乌。
今日是个大阴天。
层层乌云遮天蔽日,挡住了金乌的身影,也把温暖的阳光隔绝在人间之外。
曾经,那阳光是多么耀眼。
年长的太医忽然低头摸了摸眼睛,好似在把眼泪擦干。
“清河,太医是官,是官,就要听上峰的命令。”
他没有回头,也在没有看向萧清河。
“至于要给什么方子,还是要看院正的意思,”他声音低哑,“我们能力有限,见识浅薄,到底没有看出来,那究竟是什么。”
“如今之际,他已经治无可治了,多一日都是痛苦,我们只能让……不那么痛苦。”
萧清河紧紧攥着拳头。
他眼底泛起一层层的血丝,眼神里有着不甘和怒火。
并不是对那名年长医者,似乎只是针对自己的无能。
“我们再去找找,再去问一问,或许,会有人知晓。”
萧清河的声音干涩。
但那名年长的太医依旧摇了摇头。
他的背影是那么萧瑟,那么彷徨不安。
“没有手谕,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清河,我再提醒你一句,我们是官。”
崔云昭听到这里,心里忽然针扎一样疼。
她猛地睁大眼睛,整个人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冷静下来。
此时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她整个人都是冰冷而颤抖的。
仿佛做了一个恐怖的梦魇。
可那个梦,不过是凌霄宫一个平平淡淡的午后,又有哪里恐怖了?
第63章
崔云昭坐在床榻上,狠狠喘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浑身冰冷,从心底深处的寒意直往上翻涌,让她整个人都开始打颤。
崔云昭下意识看向床畔,果然见身边位置已经空空荡荡,这才松了口气。
霍檀应该一早就去了营中,中午才会回来。
崔云昭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感受到胸膛里强有力的心跳声,她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梦,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甚至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曾经。
因为梦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梦里两位太医的面容,花园中花草树木的布景,都是那么清晰真实的,没有一点虚假。
这跟平日里的梦境很不一样。
崔云昭甚至有一种在回望过去的错觉。
更让人心惊的是梦里两位太医的话语。
崔云昭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此刻,她再度回忆起之前的那个梦,梦里,她清晰听到有宫人在议论,说是太医们都被宫中召回,不在别苑侍奉她了。
当时她以为宫中人不想让太医发现她被人毒杀,所以才召回太医,但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如果梦是真的,那么那个梦境中发生的时间,就在两位太医被召回之后。
崔云昭闭了闭眼眸,仔细回忆着梦里的一切。
片刻后,她忽然睁开了眼眸。
是的,就是建元四年的冬日,也是她过世的那一个月。
她对萧清河记忆深刻,一是因为他年轻又清秀,再一个,是因为萧清河对医治她很有些办法。
她曾在月事时落水,以至于落下病根,每当月事都疼痛难忍,浑身冰冷,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
后来萧清河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本医书,特地寻了一种燧火石,把它们烤热之后让崔云昭放到腹上暖着,三个月后,崔云昭的月事疼痛大为好转。
不过那种燧火石要实验温度,崔云昭记得萧清河的手背就被烫伤了。
方才的梦境里,萧清河的手背依旧有那个烫伤。
建元四年,冬日比往年来得迟一些。
一直到十一月初时,汴京才落第一场雪。
但初雪很薄,还未染白汴京,就被暖阳融化了,在那之后汴京再无落雪。直到十二月初,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汴京才又落了一场大雪。
这一场雪断断续续落了好几日,直到崔云昭死的那一日,大雪依旧未停。
从梦中的四季园景物来看,所有的落雪还是干净而蓬松的,也就是说,梦里的一切都是刚刚落雪后。
亦或者,是在雪停间隙,总归肯定是在十二月初。
因为十一月初时,崔云昭还在长乐别苑见过萧清河。
梦中的时间,可能就是她死时那几日,但崔云昭分不清是她死前还是死后。
想清楚这一点,崔云昭却越发觉得心惊。
因为如果那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崔云昭看到了前世她不应该看到的事情,因为那个时候,她并不在凌霄宫。如果只是梦境,那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崔云昭垂下眼眸,安静回忆了一会儿,好让自己心绪平复。
如果是真的呢。
反正梦里的自己也只是在天地间飘荡,梦里的人也看不见她,或许,前世在死了之后,她真的成了鬼,在天地间飘散,或许也冲动去了凌霄宫,想要质问霍檀为何会那么对她。
于是,她就看到了那一幕。
只是重生而来,做鬼时的记忆都被遗忘,靠着这一次又一次的梦境,靠着记忆的不断复苏,她才渐渐看到前世她从不知道的故事。
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的,凌霄宫的故事。
崔云昭都能死而复生,如今靠着梦境回忆起前世的事情,并不会让她担忧害怕,也不会让她惊慌。
反而会让她逐渐看清事情的真相。
这挺好的。
崔云昭想,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崔云昭深吸口气,她紧紧攥住手心,咬紧牙关,让自己沉下心来。
她闭了闭眼睛,慢慢回到梦境之中。
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当时的凌霄宫一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线索,就在梦里。
当时梦里的太医说,那病不好治,后来又说他们治不了,也就是说,凌霄宫有人正在生病。
而且已经病入膏肓。
生病的会是谁呢?
会让两位太医噤若寒蝉,如此谨慎的病人,只能是凌霄宫的主人了。
崔云昭闭了闭眼眸。
当时林绣姑已经薨逝了,霍新柳也在战乱时走失,不见踪影,宫中当时除了作为皇帝的霍檀,便是太皇太后顾氏,霍檀的大弟霍成樟,二弟霍成朴,以及大长公主霍新枝。
霍檀登基之后,因为战乱不断,国事繁忙,并未选秀广开后宫,实际上,偌大的凌霄宫一共就住了皇帝并四位皇亲国戚。
不过那时候霍成樟已经被封为晋王,领汴京知府事,一般都是住在晋王府中,只偶尔国事繁忙才会住在宫中。
而霍成朴因为身体孱弱,病体沉珂,倒是一直没有分府,留在宫中,由霍檀和霍新枝亲自照料。
霍新枝虽然被封为大长公主,封地为伏鹿,但她也并未去自己的藩地,一直留在宫中照顾祖母和幼弟。
最后就是太皇太后了。
顾老太太身体一直很硬朗,林绣姑先于她薨逝,她也一直无病无灾,不过不知因为何事,她同霍檀和霍新枝都不太亲厚了,一直在宫里头吃斋念佛,轻易不出面。
倒是没有现在这般胡搅蛮缠,让人厌恶。
崔云昭想到这里,还是不可自制地想到了霍檀。
建元四年元月时,她因为生病并未入宫觐见,但是建元三年她是入宫过的。
她同霍檀虽然已经和离,身份尴尬,但两人之间相见却并无怨怼和争执,每次见了,也不过就是坐下来说说话,问一问过得可好,平淡而祥和。
崔云昭记得,建元三年时,霍檀还是意气风发的。
他刚刚当了皇帝,也刚平复了朝中的种种矛盾和困境,甚至就连几块难啃的骨头,也一并啃了下来,新朝的疆域在不断扩大,在建元四年时已经超过了如今的北周。
作为皇帝,他当然是意气风发的。
他年轻力壮,正是勃勃向上之时,未来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所以崔云昭下意识就不认为,太医说的病人是他。
最有可能的病患,要么是霍成朴,要么就是年事已高的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