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担心孩子们,也担心霍檀,心里七上八下,就是不安宁。
夏妈妈刚煮了茶,见她这样,便叹了口气。
“小姐先坐下,门口太冷了,”夏妈妈放下门帘,又重新烧了薰笼,然后才道,“城里有巡防军,还有救火队,姑爷过去也只是盯着他们行事,不会有危险。”
崔云昭却摇了摇头。
“巡防军赶不及,救火队可能也要等一会儿,家里离那边不算远,以郎君的性子,肯定要自己进去救人。”
崔云昭说着,声音也有些干涩。
霍檀既不是巡防军,也不是救火队的救火兵,他会赶过去,仅凭善心两字。
此事他既然知晓,万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崔云昭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紧张起来,她甚至喃喃自语:“都是我多管闲事,若是不去说抚育堂的事情,或许郎君就不会有危险了。”
夏妈妈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因为经年做活,手上有着数不清的老茧,可那些茧子都是崔云昭熟悉的。
从小到大,就是这双手,给了她母亲般的温暖。
“小姐,无论事情如何改变,你都会跟姑爷说的,”夏妈妈道,“你会关心那些孩子,想让他们好好活下去,这一点,你跟姑爷一样。”
“所以,不要再去想如果,万一,我们只要等姑爷回来便好。”
夏妈妈很沉稳,说话不徐不慢,让崔云昭莫名就冷静了下来。
崔云昭深吸口气,片刻后,她才说:“我知道了。”
为了让自己不再紧张,崔云昭开始思索今日的事。
“我知道,郎君身边有两个心腹,一个是周春山,另一个就是樊大林,这两人一文一武,都是郎君都军中的佼佼者,都是队将级的人物。”
周春山就是之前见过的清秀青年,他年轻许多,还不到弱冠年纪,尚未成婚。
樊大林年纪大一些,瞧着已经二十七八岁了,他已经成婚,就住在抚育堂所在的那条巷子里。
这两个人中,樊大林武力超群,是个硬汉子,周春山饱读兵法,算是霍檀身边的军师。
调查抚育堂的事情,霍檀肯定同两个人说过,也可能就是安排他们去吩咐的谭齐丘。
今日抚育堂会出事,要么就是一开始有人注意到了谭齐丘跟霍檀的关系,或者看到了霍檀或霍檀身边的人接触谭齐丘,而后谭齐丘就去了抚育堂。
要么,就是抚育堂里的仆妇或者老人们,其中就有专门帮着那些人做事的。
无论那些人拿抚育堂做什么,他们肯定没做好事,并且心里有鬼。
现在既然发现被霍檀盯上,立即就放火,毁尸灭迹的恶毒想法简直呼之欲出。
崔云昭脸色很难看。
“那些人拿抚育堂做的事情,肯定天理难容。”
夏妈妈见多识广,经历丰富,她想到之前小姐说的事,面色不由也跟着沉了下去。
“小姐,你说会不会,那些年长一些的女孩儿,都被卖掉了?卖去青楼楚馆?”
崔云昭瞪大了眼睛。
她前世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事,没有往这里想,被夏妈妈这么一提点,立即就觉得有道理。
可在这之后,她又觉得满心恶心和愤恨。
“若真是如此,这些人简直丧尽天良。”
“流浪的孩童为了生存,进入抚育堂,他们每天努力工作,洗衣做饭,为的就是不流入那些腌臜地,可到头来,他们却被应该保护他们的人卖掉了。”
崔云昭说着,几乎咬牙切齿。
夏妈妈叹了口气,她没有继续说,但她心里却想,或许,都不是卖去青楼楚馆那么简单。
若只是这样,没必要一把火烧了抚育堂,因为这这样,他们就没办法继续赚钱了。
不过看崔云昭这般气愤,夏妈妈自己也只是猜测,变没有多说。
娘两个说了会儿话,崔云昭就又坐不住了。
她反覆起身,探头往外看,见外面安安静静,没什么声音,片刻后就又坐下了。
又熬了一刻,崔云昭终于坐不住了。
“妈妈,我得过去看看。”
夏妈妈心里叹气,却没有阻止,只说:“外面冷,小姐把袄子穿好,我去叫虎子,让他陪着我们一起去。”
崔云昭点头,她穿好衣裳,又换了鹿皮靴,才披上斗篷出了门。
今夜格外冷。
冷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
崔云昭身上的披风里面有一层貂绒,倒是遮风,可她的脸颊依旧是冰冷的。
这会儿王虎子已经穿了两身棉衣过来了,他有一件宽大的棉衣,套在外面,倒是暖和不少。
王虎子头上戴着四方巾,把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对崔云昭道:“九娘子,走吧。”
崔云昭刚要说话,梨青就从房里出来了。
她身上也穿着厚实的斗篷,这是今年崔云昭新给她们做的。
梨青果断道:“妈妈年纪大了,不抗冻,我跟小姐去。”
崔云昭点点头,没有多迟疑,领着两人就出了门。
霍檀的腰牌还在崔云昭身上,加之今日走了水,晚上巡逻的巡防军都去救火了,崔云扎倒是不怕巡防军盘问。
果然,他们一路安安静静来到了槐花巷,没有碰到任何人。
槐花巷口倒是有不少人。
抚育堂位于槐花巷末端,左右的邻居都不多,有的也是空置的宅院,只有槐花巷前面才有几户人家,这时候男人们和年轻的女子们都帮着去救火了,只有孩子和老人留在巷口,都很焦急。
巡防军拉着水车,快速往这边行来,偶尔也有满脸灰尘的士兵从里面跑出来,然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即便是寒冷的冬日,火场里也很热。
崔云昭很担忧。
她站在人群之外,垫脚往里面看。
巷子里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从这个位置看,火势应该小了许多,正在扑灭最后的火焰。
有水车和喷水器,灭火快了许多。
崔云昭心里焦急,不停往里面看,王虎子就说:“九娘子,我进去看看?”
崔云昭摇摇头,没有让他动作。
又等了一会儿,崔云昭就看到谭齐丘搀扶着两个孩子从巷子里蹒跚而出。
他脸蛋黑漆漆的,身上也被烧了不少伤痕,他扶着的两个孩子年纪都很小,身上有伤,走路都蹒跚。
他们一出来,就有巡防军去接人。
谭齐丘没有把孩子交给他们,四处看了一圈,找到了自己的队伍,才放心把人交过去。
之后,他转过身来,就看到了崔云昭。
谭齐丘眼神立即就变了。
崔云昭看到,他眸子里闪着担心。
这一刻,崔云昭的心又揪了起来。
她忙来到谭齐丘面前,问他:“九郎呢?”
谭齐丘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崔云昭有点急了,她难得声音严厉,质问他:“我问你,霍檀呢!”
谭齐丘神色一安,道:“老大刚才进去了,还没出来。”
崔云昭再也忍不住,她推开人群,头也不回往巷子里跑去。
滚滚浓烟扑面而来,崔云昭却已经顾不上了。
她要立即知道,霍檀是否安好。
巷子里的烟雾很浓,几乎让人看不清前路,崔云昭觉得呼吸困难,面上也都是炙热的痛楚。
可她已经顾不得在乎了。
她满心都是霍檀的安危,几乎是头也不回往前奔跑,身边的士兵们来来回回,却没人能拉住她。
她也听不到身边人的声音了。
此刻,她只能听到火场里的辟啪声和屋舍倒塌的巨大轰鸣声。
那声音震耳欲聋,让人的心也跟着震颤。
崔云昭凭着一口气,闷头跑到了抚育堂前面,到了这里,烟雾却小了许多。
因为这边位于巷子尽头,外面就是河道,烟雾被水吸去,没有巷子里那么浓密抢人。
崔云昭站在抚育堂大门前,此刻才重新喘过气来。
第一口气吸进去,崔云昭才觉得肺部炙热的疼,她也顾不上其他,咳嗽了两声,就踮脚往里面看去。
抚育堂里一片狼藉,三四台水车在里面喷水,记忆中模糊的小楼和屋舍都已经倒塌大半。
水、火、烟雾、灰烬混在一起,再也看不出抚育堂本来的面目。
这里的一切,几乎都要烧毁。
数十名巡防军和救火队的士兵在里面忙,有的浇水,有的口上蒙着围布,低头就往里面冲,场面看上去很壮烈。
倒塌大半的房屋还燃着火,且随时都有倒塌的风险,那些士兵们却毫不退缩,一个个义无反顾往里冲。
越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崔云昭心里越沉。
她也顾不上别的,在边上的水桶里沾湿帕子,捂住了口鼻就想往里面冲。
就在这时,谭齐丘和王虎子赶到,一左一右拦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