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檀拍了一下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干净清澈,每当两个人说这样的大事时,他的声音和态度,总能让崔云昭渐渐平复心情。
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不用害怕了。
霍檀见崔云昭不那么焦急了,才继续道:“当时小丘说韩队将平日里在巡防军不显山露水,因为那倒八字眉,小丘才记住的他,要说他有什么特殊,就是三十来岁还未成婚,也从来不说家乡的事,仿佛没有任何亲人。”
这种随队驻守的巡防军,要么像霍檀这样拖家带口搬来新城,改换户籍,要么会在五年的戍防任务结束后,申请调回原籍。
韩队将既没有阖家搬来,也没有调回原籍,他就这样无亲无故在博陵生活,看起来很孤僻。
霍檀道:“小丘很细心,总是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说的这些,倒是一条线索。”
“什么人会不需要亲人?”
崔云昭眼睛微亮:“心里有鬼的人。”
霍檀点头:“小丘后来问过,荆平安说她同抚育堂的哥哥姐姐打听过,早在四五年前,抚育堂就有孩子失踪了。”
“也就是说,”崔云昭和霍檀对视一眼,“从韩队将来到博陵开始,博陵的抚育堂陷入了危险。”
霍檀点点头:“所以,我们要查的一是韩队将背后究竟是谁,二是他的同伙是谁,三……”
霍檀条分缕析地说着,然后看向崔云昭。
“第三,我们已经把所有的仆妇和流浪婆婆都请回了大营,下午已经开始审问了。”
霍檀看向崔云昭:“那个少年说得对,有问题的是赵姑姑。”
“赵姑姑一开始死活不肯说,严刑拷打之后,她终于撑不住了。”
“她说,她的家人都在伏鹿,她没有办法。”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
“又是伏鹿?”
霍檀点头,道:“就是伏鹿。”
霍檀垂下眼眸,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声响。
此刻崔云昭忽然想起,那少年的话还未说,便同霍檀讲了。
“如此看来,赵姑姑是他们的人,王姑姑呢?”
霍檀道:“王姑姑不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很担心孩子们,并且具体讲了失踪的四个孩子的面貌。”
“那个她特地选出来送小丘他们的孩子,也是失踪的孩子之一,当时她会那么做,就是想让小丘他们记住那个孩子。”
王姑姑只是个普通的仆妇,她当然知道孩子们在不停失踪,可她无能为力。
光凭她一个人,是闹不起来的,甚至她自己也会被灭口。
她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孩子们会如何,还会不会有人细心照料他们,所以她最终胆怯了,始终没有开口。
听到这里,崔云昭也叹了口气。
“只有赵姑姑有问题?”
霍檀摇了摇头:“还有个冯姑姑,不过她只帮着赵姑姑做事,其他的都不清楚,一般都是下药或者帮着搬运孩子等事,至于孩子们送去哪里,究竟如何,她一概不知。”
说罢,他不等崔云昭问,便继续道:“那几名流浪婆婆也不清楚,她们年纪大了,又经常换人,所以对抚育堂的事情都不了解。”
事情说到这里,就大概清楚了。
“这么看来,孩子们很可能被送去伏鹿,不过,吕将军对失踪的那个四个孩子有什么意见?”
霍檀垂下眼眸,道:“吕将军已经让四处城门严加看守,所有进出的马车和货物都要详查,一定要把孩子找出来。”
“另外,晚上的巡防军也加了一倍,谨防有人夜里走动。”
在博陵地界放火,就是打吕继明的脸。
抚育堂不是他设的,却也是他的政绩之一。
难怪这一次吕继明出手迅速。
崔云昭问:“那个韩队将,可派人盯住了?”
霍檀道:“韩队将所在的那个队中,有我的人,得到消息之后,我也已经请示过吕将军,吕将军已经特别调遣韩队将所在的队伍,让他们今日到明日白天巡防。”
一般是一队人一起巡防,途中也不会分散,这样就能把韩队将看住,然后趁机观察他跟谁关系好,跟谁关系不好。
这一次,吕继明和霍檀倒是都沉得住气。
崔云昭看了看霍檀,见他正垂着眼眸吃茶,不由笑了一下。
“我觉得孩子们能救回来。”
霍檀反应迅速,吕继明也不是傻子,大家齐心协力,肯定能把事情办好。
况且对方会烧毁抚育堂,就说明他们已经害怕了,这种情况下,更容易自乱阵脚。
霍檀看向崔云昭,看她纤长卷翘的睫毛上下忽闪,犹如振翅的蝴蝶,似乎随时就要飞向天际。
霍檀的心也跟着踏实了。
有她在身边,他的心就无比安稳。
“会找回来的。”霍檀说。
之后夫妻两个说了会儿话,崔云昭就说安顿好了荆平安他们,霍檀便说新的抚育堂已经在选了,这一次吕继明很重视,不会再有问题了。
事情说完,夫妻两个就洗漱更衣,早早安置了。
因为事情办妥,心里也踏实不少,夫妻两个都没怎么辗转,很快就一起进入梦乡。
不多时,夜色已深。
黑漆漆的天上挂着一弯半月,云层飘飘摇摇,遮挡了银色的月光。
正因如此,今夜比往日都要黑暗。
走在巷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到了宵禁时,整个博陵都是安静的,只有夜晚行走的打更人会偶尔敲一敲更棒,提醒百姓时间。
一队又一队的巡防军走在博陵的大街小巷,静悄悄保护这座百年古城。
此时,有一个队伍恰好途径槐花巷。
队伍中的队将正是韩中杰,他沉默地领着队伍,当路过槐花巷的时候,他的头压得更低,几乎不敢去看。
这时队伍后面却有个人忽然喊了一声:“队将,队将。”
韩中杰吓得一个激灵,他眼下一片青黑,那对显眼的倒八字眉几乎都要垂到鬓角,显得更颓丧了。
他平日里就沉默寡言,吃喝嫖赌一样不沾,甚至不喜欢下属拍马,故而他队伍里的长行也不怎么同他来往。
不过今日的韩中杰显得尤其烦躁,精神也不是很好,所以当他那样阴森森看人的时候,后面的几个年轻长行都往后缩了缩。
叫唤的那个长行小名叫二狗子,在队伍里也不显山露水,韩中杰看了看他,才不耐烦地问:“二狗子,你叫唤什么。”
二狗子眼睛一转,立即做出害怕的模样,然后就指了一下槐花巷里。
“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那东西。”
他这一开口,胆小的长行就下意识往巷子里看。
这一看不要紧,里面不知道何时走来一名更夫。
那更夫手里拿着个红纸灯笼,正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
他的位置很特殊,刚好站在已经被烧毁成废墟的抚育堂门口,火光照耀,人影如鬼魅。
更显得阴森可怖。
胆小的长行立即就喊了一声:“妈呀!”
韩中杰心里本来就发虚,他本来想今日一早开了城门就逃出城去,谁知一早城门就加强了巡查,所有出入城的百姓都需要理由,并且随身行李都需要被盘查。
他一个队将,想出城更要有理由了。
但他们队伍今日的职责是巡防,所以韩中杰今日就没走成。
他一整日担惊受怕,晚上还路过槐花巷,看到这个场面,更是难受了。
二狗子看了他一眼,适时开口:“唉呀妈呀,抚育堂里会不会有鬼啊!”
这一句鬼喊出口,就有人去打他:“胡咧咧什么?三更半夜的说的什么浑话,你不知道夜路不说那什么吗?”
二狗子却叫嚷了一声,道:“我听说,这抚育堂死了好多孩子呢,就是他们阴魂不散,才烧了这地方。”
“真的啊?狗哥你别说了,我怕。”
“不是说抚育堂的娘们烧的吗?”
另一个长行同二狗子对视一眼,开口道:“我哥们在五里坡大营,说那边的军务司重刑拷打,有个娘们就招了,说抚育堂是她烧的。”
“为啥啊?这也太坏了。”
二狗子喊:“这得多黑的心啊,孩子们多可怜。”
打配合的长行又说:“可不是,我可听说了,这一次将军可生气了,这要是抓到牵连人,那肯定得往死里用刑。”
“不死也得残,后半辈子就完了。”
韩中杰越听脸色越差,最后甚至冷汗直流,眼睛都失了神。
他身边的押正忙去扶了一下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队将,队将没事,别怕。”
韩中杰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那押正,却见他也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显得也很害怕。
坏事做多了,当然怕遇到鬼。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笃定的信息。
“不能等了,我们得跑。”
不跑,留在这里就是个死。
那娘们既然都招了,明日就要查到他们头上,到时候再跑就晚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摸了一下腰间的药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