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眯眯看向崔云昭,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然后就道:“孙媳妇,你嫁进来已经许久了,旁的事不重要,早点为我们霍家延续子孙才重要。”
崔云昭愣了一下,确实没想到老太太会忽然提这事,难得没有立即回答上来。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笑容更和蔼了。
可她常年都是刁钻刻薄的嘴脸,做起这和蔼样子也不太像,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崔云昭认真看了她一眼,回答:“是,祖母放心,我会努力的。”
老太太便又看向霍新枝。
继续做慈祥的祖母模样。
“枝娘,你如今孀居在家,又同完颜氏没了关系,若是有好姻缘也别放弃,省得后半辈子孤单。”
霍新枝没有同她纠缠这件事,直接道:“是。”
等从佛堂出来,霍新枝才对崔云昭道:“儿女都是天注定,弟媳莫要太着急,你跟九郎还年轻,顺其自然便是了。”
崔云昭笑着点头,见她神情平静,没有因为顾老太太的话而忧心,便没有多安慰,回了东跨院。
等她在堂屋里坐下,才陷入沉思之中。
如今回想起来,她前世同霍檀虽然关系生疏,但夜里头的事情却不少,霍檀那时候精力旺盛,又是个年轻男人,难免孟浪了些。
头一年的时候两个人一直都在一起,后来搬去伏鹿,霍檀也没有立即就忙起来,所以帐中事是很频繁的。
只是一整年下来,崔云昭却从未有孕。
后来霍檀开始征战,两人聚少离多,崔云昭越来越不爱同他说话,夫妻两个的关系就越发冷淡。
这样之后,就更不用说孕育骨肉了。
直到后来,崔云昭寒冬腊月里落了水,梨青为了救她死在了冰湖里,崔云昭大病一场,坏了身子,就再也不可能有身孕了。
她那时候会同霍檀和离,也确实是心灰意冷。
梨青离开了她,妹妹又死了,她孤单痛苦,其实没什么求生的意志。
但她这个人又实在胆怯,不敢自缢,便就那么麻木地活着。
后来霍檀称帝,崔云昭搬去长乐别苑,又有那些经历了许多事情的宫女姑姑们同她聊天,崔云昭才慢慢养回来。
加上太医们悉心调养,崔云昭的身体也康复许多,不再畏寒畏冷,大有改善。
现在回忆起来,似乎哪里都不对劲儿。
为何最初的那一年中,她没有怀孕呢?
那时候她自己不着急,倒是梨青和桃绯着急,还特地请了大夫。
大夫说她身体没有问题,只要耐心等待就是了,所以她就再没有操过心。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
老太太的关心很突兀,让她心里没由来觉得不安。她已经不太记得前世最初那几年的细节了,不记得前世的老太太是否也这样“慈祥”地念叨过孩子的事情。
但就在刚才,老太太明确说过这件事。
崔云昭倏然攥紧拳头,她唤了一声夏妈妈,见她来了堂屋,便拉着她的手在罗汉床坐下。
“妈妈,方才那老太太说,让我早日怀上孩子。”
夏妈妈神色一凛:“有这事?”
崔云昭同霍檀成婚不过才一个多月,就是再着急的人家也不能立即就要求儿媳怀上孩子。
若是寻常的人家,老太太念叨几句就罢了,长辈都是如此,没什么稀奇。
可这顾老太太却不一样。
她是什么样的人,夏妈妈再清楚不过。
闻言,夏妈妈也蹙起了眉头,仔细思索起来了。
崔云昭道:“之前老太太对我的态度,家里人都知道,她恨不得让顾迎红立即取代我,甚至不惜下药也要让顾迎红跟了霍檀。”
她慢慢说道:“哪怕不做正妻,做妾也是可以的,可做妾,正妻的一切权利和地位就都没有了。”
“这样做其实得不偿失,除非她有非让顾迎红跟霍檀在一起的理由。”
夏妈妈若有所思点点头:“他要让姑爷和顾家成为一家人。”
崔云昭福至心灵,眼睛一亮。
“顾家人丁凋零,顾迎红的年纪比霍成樟大不少,同霍檀倒是年岁相当,只要顾家继续同霍家结亲,那么两家关系就会越来越紧密。”
“而霍檀也只能被迫继续听老太太的话。”
夏妈妈也跟着点了点头,她道:“虽说因为之前的腌臜事,顾迎红被赶了出去,老太太自己也被关起来,但以那位的性子,不应该这么简单就放弃。”
能不能让顾迎红嫁给霍檀暂且不提,但若是眼看霍檀和崔云昭日子越过越好,老太太一定会难受。
她更不可能祝福崔云昭早日怀上孩子。
那可会让她更难受。
她绝对不是个好心眼的人。
说到这里,夏妈妈耸然一惊。
“难道,她说的是反话?”
说着,夏妈妈的眼睛慢慢在屋里一寸寸扫过。
她语气难得严肃起来:“小姐,这间卧房是谁布置的?”
崔云昭愣了一下。
她回忆了一下,道:“因为婚事仓促,崔氏并没有上门安排喜房,只是把家具送了过来。”
“我嫁来之后,第二日把里外都重新布置了一遍,但已经摆好的家具都没有动。”
说到这里,崔云昭停住了,她忽然觉得背后发凉,一阵毛骨悚然。
她同夏妈妈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站起身。
“难道,这间卧房里有什么东西?”
夏妈妈是根据多年的经验,认为顾老太太的话跟她的行为相悖,所以做出了推测。
她不喜欢霍檀,更不喜欢崔云昭。
崔云昭一开始就不是她想要的孙媳妇。
所以两个人若是能和和美美,儿女双全,她反而会不高兴。
那一句祝福就如同诅咒一般,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反而像是给崔云昭是上一道紧箍咒。
让她越来越惦念,越来越彷徨,越来越忧心。
因为老太太心里很清楚,崔云昭不可能怀上孩子?
夏妈妈的猜测同崔云昭的不谋而合。
崔云昭不是因为经验老到,她只是因为前世的记忆。
因为前世她最终是没能怀孕的。
而她自己身体康健,霍檀更是生龙活虎,两个身体建康的年轻人不能孕育子嗣,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肯定是被人妨碍了。
对于孩子,崔云昭本来就是顺其自然的态度,尤其前世她同霍檀关系并不亲厚,故而有没有孩子崔云昭也没有特别忧心过。
所以重生回来之后,她最关心的是生死,是民生,对于子嗣她从来就没有关心过。
要不是老太太特别提起,崔云昭怕是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事。
可现在既然已经注意到,再回忆起前世,她顿时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崔云昭倏然蹙起眉头。
难到说,前世她忽然落水,也同此事有关?
她一直以为那一场落水是意外,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哪里都不对劲。
崔云昭面色很凝重,夏妈妈自然也是。
她此刻已经起身,在屋子里慢慢搜寻。
她找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发现,便把梨青和桃绯也叫了过来。
几个人在卧房里仔细搜寻了一遍,除了几样以前没注意过的茶具烛台等,其他的就都是崔云昭自己带来的东西了。
这间正房里面干干净净,似乎什么都没有。
崔云昭蹙了蹙眉头,同夏妈妈对视一眼,道:“难道是我们想多了?”
夏妈妈却道:“是否想多,下午得了空,小姐可以去看看大夫,还是寻老神医来看吧。”
博陵城中人都信任老神医,既然老神医脸牵机药都知道,那很可能知道这新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崔云昭没有那么紧张这事,只是担心会影响身体,所以格外重视。
夏妈妈看她面色不好,便道:“小姐放宽心,若是能找到是最好的,找不到,便也谨慎着些,提前预防老太太作妖。”
这倒是。
也可能现在还没发生,老太太以后会动手也不一定。
虽然她已经被关了起来,但以崔云昭对她的了解,这老太太还真是厉害。
明明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却每次钻到空子,办到她想要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崔云昭安静用了饭。
用过饭,她躺在床上,倒是没怎么睡着觉。
她在努力回忆前世的事情。
尤其是那一日的落水,在她的努力回忆之下,前因后果都慢慢浮上水面。
那是他们全家搬去汴京后的第一个冬日。
景德八年,霍檀升任汴京厢军都统制,官拜伏鹿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那一年裴业重病,各藩镇暴乱频发,霍檀帅军出外平乱,搬去汴京之后,崔云昭就没怎么见过霍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