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候,崔云昭心情不错,便让小厨房准备了酸笋老鸭汤,又叫准备了切面,准备用陶锅煮了来吃。
这边膳桌刚一摆上,那边霍檀便风风火火踏入家门。
崔云昭把碗筷摆好,抬眸就看他笑了一下:“回来了?”
她的声音清润,眼带笑意,配着这满室饭香,让人一下子就觉得宁静了。
那是从心底深处,洋溢上来的幸福。
霍檀咧嘴一笑,道:“我回来了。”
说罢,他自觉去洗漱更衣,待换了家常穿的坎肩,才回到膳桌边,陪着崔云昭落座。
一坐下,他先去看崔云昭的脸色,见她眉目含笑,神色如常,心里便松了口气。
“看来,是找到了。”
崔云昭点头,伸手就要给他盛汤。
霍檀却按了按她的手,道:“烫,我来吧。”
他给两人盛好了汤,等崔云昭喝了一口,他才慢慢跟着喝起来。
酸笋老鸭汤酸香扑鼻,香味浓厚,非常开胃。
霍檀慢慢吃着,觉得浑身的寒冷都被驱散,很快就暖和起来。
“娘子说说看?”
除了最后找木婆子的事情,崔云昭把前面的都同霍檀说了。
她说得不快不慢,着重讲了讲白头煞的毒性,把事情原本说给霍檀。
原本霍檀还在慢慢喝汤,听了几句之后,就把碗放了下来。
崔云昭见他神情凝重,反而轻笑了一声,轻轻拍他的手:“别急,你听我说完。”
等听到最后,得知两人暂时没有中毒,而且这种毒药也有解药时,霍檀才松了口气。
可他依旧蹙着眉头,神色依旧严肃。
霍檀板着脸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有一种武将特有的不怒自威,不过崔云昭看习惯了,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等到白头煞的部分讲完了,霍檀才慢慢道:“我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崔云昭一眼。
此刻,霍檀那双深邃的星眸幽深而沉暗,里面的满天星光都被乌云遮蔽,不见天光,无有月色。
那一眼,让崔云昭看到他满心的愤怒。
可霍檀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
在这平静之下,仿佛藏着惊涛骇浪,让人没由来觉得心慌。
崔云昭不会害怕霍檀,所以她依旧神色恬淡,似乎没有说过让人心绪翻涌的恶事。
可她越是如此,霍檀心里便越是不能释怀。
霍檀认真看着崔云昭,缓缓才开口:“之前那一次,我已经尽量忍耐,想着过世的父亲,想着到底是长辈,才没有对她动手。”
“谁知……”
霍檀冷冷笑了:“谁知,她从一开始就没给我活路。”
霍檀并非真正的冷酷无情,他是个有血有肉的汉子,从小到大,顾老太太对他冷淡而刁钻,他也没有因此怨恨。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太多,老太太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
后来长大一点,霍檀就知道,她不过是跟他在一个族谱上的人罢了。
除此之外,再无半分关系。
既然她对他无情,他也不需要对她有义。
只不过因为她生了父亲,父亲又生了他,他才能同她同住屋檐下。
否则……
不过后来父亲过世,顾老太太越发胡搅蛮缠,又有了后面的种种事端,让那微薄的血缘和因父亲过世而勉强延续的情分,也随之灰飞烟灭。
霍檀淡淡开口:“我原本想,只要她肯老老实实吃斋念佛,我可以养她到死。”
说到这里,霍檀冷冷笑了一声。
“只是没想到,从一开始,她会这样歹毒。”
若老太太只害他一人,霍檀还不会这么生气。
崔云昭听他声音冰冷,面色都变了,不由又捏了一下他的手:“我没事,你也不需要为她生气。”
霍檀却摇了摇头。
“不是的皎皎,不是这么回事。”
崔云昭愣了一下。
霍檀眯了眯眼睛,眼眸中只剩下冰冷的雪原。
“老太太的为人你不甚了解,我从小看到大,我是很清楚的。这种白头煞,若是听程家大夫的话,是有解药的,甚至只要提前服用药物,就可以不被毒物侵害,对吗?”
崔云昭点头:“因为难得,昂贵,也因为有解药,所以没有传扬开来,不如那些剧毒之药闻名天下,因此世上罕见,更不要说随意就能买到。”
霍檀道:“这就对了。”
“皎皎,你想,若是老太太真的这么恨我,她为何不一开始就毒死我,反而在我建功立业,成家娶妻后,才用慢性毒药毒害我?”
这一点,崔云昭倒是没有深想。
此刻听到霍檀这么说,她顿时恍然大悟,随即,也沉了脸色。
“这……”
霍檀点点头,冷声道:“他让我中毒,慢慢死去,可在死去前的这些年里,我可以把霍家重新带到繁荣。”
“等到我功成名就,家族壮大时,同你一起一命呜呼,你说,剩下的那些东西,会留给谁?家族的荣耀和地位,又会有谁接手?”
老太太之恶毒,让崔云昭心中生寒。
她简直把霍檀和崔云昭两个人打碎了揉成泥,所有价值都榨干,最后才会舍弃掉。
崔云昭心头剧震。
霍檀说的是今生,可崔云昭想到的是前世。
前世,崔云昭中白头煞导致心绪混乱,情绪低迷,同霍檀和离。
和离之后,她独自居住,后来又搬去长乐别苑。
现在回忆起来,她身边都是霍檀精挑细选派过去的人,所以从里到外,都没有任何危险。
除了死时那一日,她在长乐别苑的四年光阴过得舒适又随心。
离开了白头煞这种毒物,仔细调养身体,她被慢慢养好了。
心情好了,身体也好了。
可老太太还依旧作为霍檀的亲人,生活在霍檀身边。
她会不会……?
崔云昭心中一紧,一种莫大的恐慌和危机笼罩在她的身上,让她脊背发寒,整个人如坠冰窟,冰冷刺骨。
前世今生,好似一切都是宿命。
霍檀说着话,忽然听不到崔云昭的回答,他抬头看过去,就见崔云昭面容惨白,嘴唇不住哆嗦。
霍檀心中一阵刺痛。
他心底深处又酸又痛。
为崔云昭嫁给他的遭遇所心酸,也为她的担惊受怕而心痛。
这两种情绪在他心口里蔓延,让他骨鲠在喉,痛苦难耐。
霍檀一向坚定,此刻他忽然有些动摇了。
他垂下眼眸,反手回握住崔云昭的手,一字一顿道:“这种东西其实是要害我,可是她从来没想过,你在家的时间更长,日夜都要同那毒物相伴。”
霍檀的声音干涩:“皎皎,这一次我不想饶过她了,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
霍檀对于自己被害,其实并不会这么震惊生气。
从小到大,他见得事情太多了,受到的伤害也不少,若是每一次都这么生气愤怒,那他活不到今日。
在战场上,他需要绝对的冷静。
可是他最不能容忍身边人被伤害。
尤其是无辜的崔云昭。
嫁给了他,似乎就是不幸的开始,而这不幸却是被他牵连。
想到这里,霍檀的心里翻江倒海,愤怒直冲脑门。
他不等崔云昭回答,平生第一次冲动。
霍檀倏然起身,伸手就要去拿放在桌边的唐刀,声音冷厉而残酷:“我去杀了她。”
他话音落下,抬步就要往外行去,崔云昭悚然清醒,厉声喊他:“霍檀!”
可霍檀却没有停住脚步。
他背对着崔云昭,身影高大,脚步坚定:“皎皎,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会处置妥当。”
“我不会让她的死牵连我们。”
崔云昭见霍檀怒发冲冠,一意孤行,心中却一片安稳。
她厉声道:“霍檀!我不想让她就这么干脆死去,太便宜她了。”
霍檀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这一句,他才停住了脚步。
此刻,霍檀微微偏过头,似乎在看崔云昭。
从始至终,崔云昭都坐在那里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