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说完,霍檀才道:“十一郎呢?”
老夫老妻的,他不用多说什么,崔云昭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她道:“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去拓跋武学还是去吉氏武学,我让他下午自己去看看,自己做出选择。”
听到这里,霍檀忍不住哼了一声。
“这孩子原来看着还好些,现在有了十二郎和霆郎比照着,他就显得太过优柔寡断了。”
其实不是优柔寡断,霍檀嘀咕了几句,才说:“贪婪耍滑,以后到了战场上,没人会让着他。”
以前的霍成樟在家里确实过得舒坦。
霍檀征战在外,不在家中,霍新枝也已经出嫁,家里只有三个孩子。
那时候父亲刚过世,他又格外被老太太看中,日子别提多舒服了。
年纪小的霍成朴和作为女儿的霍新柳都要让着他,只因为他也是能鼎立门户的男孩儿。
这种独一无二的超然地位,让霍成樟看不清前路,看不到自己的不足。
很多时候,他容易退缩,勇气欠佳。
容易选择最舒服的路往前走。
若他跟霍成朴一样,选择文臣之路,按部就班读书赶考,这样的性格或许没什么差错。
可他偏偏是个武将。
武将最忌讳的就是胆小怯弱。
战场上瞬息万变,一个犹豫可能就会让自己送命,这也是为何霍檀亲自看过几家武学之后,认为最合适霍成樟的就是拓跋武学。
拓跋氏一个外族,能在伏鹿屹立不倒,成为皇权之下最忠心的朝臣。
无论那个人当皇帝,无论国朝是叫大周还是大陈,无论伏鹿的观察使是谁,拓跋氏都稳扎稳打,从来都没有动摇过。
这样的家族,是教养出好孩子的。
当时崔云昭回来跟他说,可能崔云遥要嫁到拓跋氏,霍檀当时还说是门好姻缘。
拓跋氏家风清正,其少主更是年少有为,天纵奇才,除了是武将,比之那些世家大族的儿郎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起码,没有什么小妾通房之类的腌臜事令人生气。
崔云昭前世因为霍檀的缘故,同拓跋氏打过照面,也见过拓跋少主的人,自然知道霍檀所言非虚。
她确实同崔序夫妻两个关系冷淡,对他们没有好感,可是崔云遥毕竟也是自家姐妹。
她是有些掐尖要强,也确实说话不中听,可她到底没有做过坏事。
前世她和离之后,崔云遥还去看过她。
就这一点善念,让当时的她劝解几句,告诉崔云遥要用眼睛看,多余的话却没有多说。
至于最后崔云遥怎么选,那是她自己的事,崔云昭可不想管崔序一家的破事。
所幸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也正因为这门姻亲关系,霍檀才越发觉得拓跋武学适合霍成樟,到时候霍檀亲自拜访,一定会拜托拓跋氏严厉教导他,板一板他的性子。
他们夫妻两个想的挺好,替霍成樟里里外外都打算到了,为此还要崔云昭出人情,可到头来霍成樟却不领情。
霍檀淡淡道:“他这一犹豫,就不会回头了。”
他比崔云昭更了解自己的弟弟。
霍成樟只是嘴上说说,不确定要去哪里,他心里应该已经有了选择。
“吉氏武学每日还要加文课,更适合启蒙的少年,他现在选择吉氏,为的就是每日不用那么努力。”
崔云昭见霍檀难得有些生气,便捏了一下他的手:“夫君,你也莫要生气,左不过十一郎年纪还小,若是实在不行,等他十六再参军也来得及。”
霍成樟都已经十四虚岁了,他是年关底下生人,过了年就涨一岁。
一般军户人家,都是十五岁就入军营,霍成樟满打满算还有两年时间。
但这个年岁是没有定数的。
像谭齐丘,他十三岁就入军营了,十五岁上已经当上了押正,并且不是因为霍檀关照。
最起码谭齐丘手底下那二十五人,人人都听他的话,他是能镇得住场子的。
人与人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最令人惋惜的是,以后的谭齐丘再也不能骑马上战场了。
说到这里,夫妻两个都沉默了。
还好夏妈妈在外面喊了一声,叫他们去正房用晚食,夫妻两个才重新恢复了些精神。
两个人在妆镜前简单梳妆一番,就去了中院正房。
见儿子回来,林绣姑很高兴。
他忙拉着霍檀在身边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他。
霍檀哭笑不得。
“阿娘,我又不是出征,只是在大营当差,哪里要这么紧张。”
林绣姑瞪眼道:“你阿娘关心你还不成哩?”
她嗓门很大,里外都能听见:“阿娘这不是担心你,人生地不熟,怕你被人欺负。”
霍檀不由笑出了声。
“阿娘,我手底下几百号人,谁敢欺负我?”
霍檀升至正七品指挥,手下虽然依旧是那五百精兵,但他的亲兵额外加到了百人。
他手底下已经有六百人了。
这六百人大多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林三郎“战死”,霍檀就又选中了两名军使招揽至麾下,把孟冬暂时调任至亲兵队担任军使,看以后谭齐丘如何选择。
他手底下的人都很彪悍,勇猛非常,而且对霍檀非常敬仰,绝对不容许旁人犯到霍檀头上。
这种情况下,谁敢动霍檀?
再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霍檀可不光有武力和军功,这人一定非常狡猾,每次都能赶上大封,年纪轻轻就坐到指挥的高位。
如此一来,更没有人得罪他。
能当面阴阳怪气他的,都是那些衙内们。
霍檀才不怕他们,有本事真刀真枪在校场上比一比,到时候谁哭还不一定呢。
这些事霍檀自然不能同林绣姑说,只是笑了笑道:“阿娘,军营里都是好同僚,不会有人那么无趣。”
林绣姑这才舒了口气。
“你要小心些,知道吗?”
霍檀安慰了母亲几句,才把目光放到霍成樟身上。
“十一郎,你怎么选的?”
霍成樟被兄长一看,顿时冷汗涔涔,他眼神闪躲,低下头不敢吭声。
没有人能看到,霍成樟眼眸中除了害怕,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怨恨。
霍檀口口声声为他好,崔云昭做足了长嫂的姿态,可他们又没去过拓跋武学,那里面有多可怕,他亲眼所见。
拓跋武学的教习都是拓跋氏的长者,许多都从军官职位上退下来,或者年轻时有伤病不能上战场,他们一个比一个凶,一个比一个狠。
学生们一旦犯了错,鞭子就毫不留情落下来,躲闪不及的就要被打中。
这种场面,霍成樟从未见过。
博陵的两家武学都没有这么严厉过,学生犯了错,往往就是操练或者加练,没有动不动就体罚的。
霍成樟看那些少年们被打的身上都是血痕,忍不住直哆嗦。
领他们参看的教习看了一眼少年们的面色,冷冷哼了一声:“没胆量孬种就别来我们拓跋氏,万一打个好歹,回去还要哭鼻子。”
他目光来回逡巡,看到有几个少年满眼都是坚毅,便满意地点点头。
“有胆量的,以后想要闯下事业的,就留下来。”
他道:“你现在努力,现在流血,以后就不会在战场上流血落命。”
“敢不敢!?”
其中几名少年挺直胸膛,高声喊:“敢!”
那教习很满意,道:“好,敢的就留下来,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你们跟不上,我们拓跋氏可不养闲人。”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看向另外几个躲闪的少年,最后看向面色苍白的霍成樟。
“不敢留下来的,就立即走人,以后我们拓跋氏也不会再要你们了。”
第一次,霍成樟被人当众嘲讽。
他脸上火辣辣的,双手紧紧攥着,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亲戚们夸他虎父无犬子,说他们霍家以后会一家三公侯,夸他跟他兄长一样,也是英武少年郎。
从来没有人这样羞辱过他。
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孬种。
当时霍成樟甚至想要冲动留下来,可当他目光所及,看到那些少年郎伤痕累累的后背,他退缩了。
拓跋氏就一定好吗?
他的武学已经出类拔萃,不需要再学更多,他只要选一家武学,好好学习兵器,就可以在战场上战无不胜。
人们夸奖兄长的话,也会一字一句落到他身上。
不需要拓跋氏,他也能飞黄腾达。
这样想着,霍成樟还是跟着更多的人,离开了拓跋氏。
他没有想到,在他离开之后,几名教习聚拢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