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行止高中榜首,成为伏鹿这一届的会元,而崔方明考中第六名,也是名列前茅。
这个成绩,经过礼部擢选之后,可以直接授官。
不过在授官之前,今年朝廷特开殿试,要求各省府前十的考生入京拜见陛下,在钊德殿举行考试,甄选符合陛下心意的能臣。
殿试安排在六月初,刚好在霍檀生辰前后,所以在五月底时,名列前茅的各家都要提前答谢亲朋先生,举办谢师宴。
崔云昭对于表哥和堂哥的成绩都很开心,比前世要好上太多,心里自然是很欢喜的。
故而她这礼物单子准备的很仔细,一样样都是精挑细选。
她正同夏妈妈说话,外面霍檀刚踏入前面的马厩。
他最近早出晚归,已经连续忙了两月之久,在家中待的时间不多。
今日终于得了空闲,又有事要说,才提早回来。
此刻他赶一进门,就看到谭齐丘正在仔细给珍珠沐浴。
如今家中的护院已经增至十人,由宿大宿二率领,谭齐丘没有差事,便只能照顾马儿。
之前他的伤没有好全,时不时还要寻医问药,到了五月末,应当算是好彻底了。
霍檀思索片刻,才上了前来,对谭齐丘道:“怎么想起来给珍珠沐浴?”
谭齐丘背对着他,倏然听到有人说话,很是吓了一跳。
这一惊吓,好不容易拿在手里的水盆就没有端稳,匡当一声摔落在地。
边上跟着一起帮忙的小厮吓了一跳,弯腰就要去捡那个盆子。
谭齐丘面色苍白,他忽然厉声喝止:“别动。”
小厮顿时就不敢动了。
谭齐丘没有去看霍檀,只是弯腰捡起盆子,使劲攥在了右手里。
他左手小臂空空荡荡的,做任何事都不方便。
这两个月来,他已经尽力做到最好,可依旧不能事事如意。
家里人都鼓励他,照顾他,关心他。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想留在家里,他想回到从前,可以骑上心爱的马儿,可以在天地间飞驰。
然而不可能了。
再也不行了。
只有独臂,如何能纵马飞驰,如何能骑射杀敌?
霍檀垂着眼眸,他看到谭齐丘紧紧抿着嘴唇,眼底泛起一抹红来,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可随即,他却厉声道:“不许哭!”
谭齐丘下意识挺直腰背,如同过去作为亲兵押正时那样,精神抖擞跟在霍檀身边。
霍檀目光沉静,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
“谭齐丘,你是个兵,是兵就不能退缩。”
谭齐丘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看向霍檀。
“老大,我还是兵吗,我还能当你的兵吗?”
霍檀从他那双通红的眼眸里,看到了他的勇气和向往。
翱翔天际的雄鹰即便折了翅膀,也不可能被人随意宰割。
霍檀心里五味杂陈,最终,留下的只有欣慰。
“为何不能?”
霍檀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之前你恢复不错,我也询问过大夫,故而同拓跋氏商议过后,请拓跋氏给你做一个铁臂。”
“有了新的手臂,你就可以用左手策马,只不过……”霍檀道,“只不过你需要重新学习,努力去适应它。”
“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很痛苦,我就问你是否愿意。”
谭齐丘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犹如黑夜里的星子,璀璨而耀眼。
他没有丝毫犹豫,使劲点头:“我可以,我愿意!”
霍檀倏然大笑一声,他拍了拍谭齐丘的肩膀,对他说:“小丘,我身边的亲兵军使还给你留着。”
他深深看了谭齐丘一眼:“我等你回来。”
第126章 我希望我的皎皎永远开……
霍檀劝完谭齐丘,见他心情好转,重新有了斗志,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踏步回了后院。
崔云昭正坐在院子里纳凉,听到他的脚步声,抬眸看过来:“今日倒是早呢。”
她笑了笑,给他倒了杯茶,等霍檀洗净了手脸坐到身边,便慢慢帮他打扇。
“这么热的天,你慢些走,瞧你这一头汗。”
霍檀一口灌下温茶,这才舒坦不少。
“这几日又抓了不少人,又重新审问了杏花婶,倒是从她哪里得到个新的消息。”
崔云昭看向他,知道他肯定是有事要说才提前回来。
“什么消息?”
霍檀道:“之前一直都没有仔细询问这些信众,一直都在忙着抓那些邪祟帮众,现在人几乎都抓完了,才得了空闲。”
“这一次我们怕有疏漏,把每个人的生辰籍贯都重新记录,我才发现杏花婶和她丈夫都是幽州人士。”
崔云昭也愣了一下:“从北边过来的?”
霍檀点点头,道:“正是,而且因为连翻的审问,加上那些邪众别抓捕,杏花婶的精神比之前要好了不少,也记起来不少事。”
杏花婶确实对家里的苦难而难过,可根据那灯匠所说,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杏花婶也不忘努力做活,想要早点还上欠款。
这样一个人,其实是很坚强的。
再苦再痛,都不会让自己真正疯掉。
都是那些邪众,那些人妖言惑众,拿邪祟来蛊惑人心,才让杏花婶误入歧途,陷入泥潭不可自拔。
对于幡然醒悟的百姓们,朝廷自然不会再次伤害,往往都是在关押一两年之后,放其回家,生活照旧。
不过他们回家之后也需要每旬同里正上报,证明其好好生活,同过往彻底割舍,不会再重新信奉邪祟。
杏花婶就是其中之一。
她被蛊惑之后脑子就不好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这两个月来没有那些人妖言惑众,她反而越来越清醒,至今已经能说起大部分旧事。
“杏花婶说,他们家原来是幽州人士,早年幽云十三州被割让出去之后,他们也一直凭借手艺在那边生活,直到这十几年来幽州已经被厉戎彻底控制,百姓们被那些厉戎的贵族欺压,日子实在难以维系,他们才作为流民逃了出来。”
“她丈夫原来师从绘画大家,绘得一手丹青笔墨,尤其以花草见长,在幽云十三州时日子也很富足。后来逃难成了流民,他要养活一家老小,便去瓷窑做工,慢慢学会了画瓷的手艺。”
倒是很能吃苦。
只可惜后来遭逢大难,否则他们一家已经重新拥有新生。
霍檀用很平和的语气讲述杏花婶的过往,只有眼眸里有掩盖不住的锐利。
那是对于厉戎的极恨,对于被割让的幽云十三州的不甘。
“杏花婶说,她丈夫有两个师兄,都擅长丹青,其中一名师兄最擅长花朵,能把花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一种千蕊金的技法,他们师兄弟三人,只有那名姓郎的师兄学会了,当时很得恩师看中。”
崔云昭眼睛一亮。
“千蕊金?”
霍檀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千蕊金。”
他又吃了一碗温茶,然后才道:“当年他们一起逃难出来,一开始还在一起,后来却走散了,不过他们是在绕曲和武平附近走散的,之后再没有联系了。”
崔云昭嗯了一声,道:“如此说来,这个手艺确实是有传承下来的,并且这两三年中,还一直在作画。那些灯罩,就是这两三年内画出的。”
霍檀道:“正是如此。”
“若是按照线索来看,有人特地来伏鹿买了最普通的月灯,拿去给杏花婶丈夫的郎师兄作画,因其作画精致美丽,可以高价出售,以此赚取银钱。”
“这里面有几个问题,一是那位郎师兄是否就留在绕曲,二是绕曲,武平,伏鹿和博陵都不算太近,一盏普通的灯,为何会辗转四地,最终落到了老太太手中,成了她害人的工具。”
“三……”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否还有更多的灯。”
崔云昭微微叹了口气:“当时那位灯匠说,那个女子买的不多,后面也出售不多,原我以为没有那么惊人,可现在想来,他们不一定非要只买那一种灯。”
“还有白头煞,又是何处寻到的?”
这种种谜团,看似有了新的线索,却又乱成一团乱麻。
崔云昭蹙眉沉思片刻,忽然道:“你问没问过那些邪众。”
霍檀愣了一下。
崔云昭思索着说:“我老觉得,这个邪众很不对劲儿。”
霍檀的手在方几上轻轻敲了两下,道:“有些道理。”
“这个邪祟名叫花郎君,据说是当年岐阳那位花娘娘的夫君,在花娘娘被朝廷‘害死’之后,他为了拯救万民,才重新出山,代行好事。”
霍檀说到这里,冷哼一声:“哪里是代行好事,我看他们是唯恐天下不乱。”
之前慕容彬和耿夫人被抓捕后,两人一开始拒不认罪,后来被关押十日后,两人就都怕了。
朝廷明令禁止行邪祟之术,《大周律》也有明确律法,凡组织邪祟为祸百姓之人,按律当斩,案首抄家灭三族,罪不可赦。
重要邪众全部斩首示众。
其余参与之人以流放一千至三千不等,世代不能科举,不能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