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是团练使。
在小一些的州县,从五品的团练使已经是当地的实权人物,可以说是一飞冲天,翻身锦衣。
拓跋氏守卫伏鹿多年,世袭的也一直是左路团练使的官职,往上一步都难。
因之前种种,霍檀凭借军功和能力,也凭借过人的运气,才在刚弱冠这一年连升两级,不仅直接成为刺史,现在更是升为团练使,简直是让人望尘莫及。
想到这里,崔云昭才缓缓展露笑颜。
“这是大喜事。”
霍檀也跟着笑了一下。
他拽着崔云昭的手,把她重新拉回身边,让她靠着自己,头碰着头说话。
“吕继明这一出事,郭子谦的计划就被打乱了,他身边的几名心腹大将瞬间少了一人,这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
霍檀很冷静。
他虽然也揪心于吕继明的重伤,也愤怒那些邪众的恶毒,可他也清清楚楚知道,此时是他最好的时机。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1
这一年,霍檀读过许多书,听了许多典故,他深切明白这个道理。
感情是一回事,理智又是一回事。
在崔云昭面前,他从不掩藏自己的冷血和野心。
“我知道,吕继明曾经因为父亲的过世而扶持过我,但有些事情,你我心里也很清楚。”
长安渠,隆丰村,清缴花郎君,一桩桩件件,霍檀都没有深究下去。
因为有崔云昭,所以他没有死在隆丰村,似乎也只能对外人说他运气好。
他运气好吗?能得崔云昭一知心人,确实运气好,可他年少丧父,靠自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吃常人未曾吃的苦楚,忍旁人未有过的痛,才一步步走到今日。
说他幸运,却又是不幸的。
这一路走来,光崔云昭知道的都有那么许多回,早年间他的战功,又被人抢夺了多少次?
这些,很难没有吕继明的漠视和随意。
早年的霍檀对于吕继明来说,不过是曾经同僚的孩子,也不过只是个不起眼的长行。
心情好了,随意施舍点东西,就算是他吕防御使情深义重。
心情不好,亦或者需要有人出来背锅,那霍檀便是最好的人选。
即便他死了,残了,也无人能为他说话。
毕竟,他家中长辈都没了,原在岐阳的霍氏宗亲,也不过都是堂亲,原本都还靠着霍展过活,没什么大出息。
霍檀原本还想在说什么,崔云昭却握住了他的手。
“我都懂。”
我懂你的痛,懂你的苦,就如同你懂我一样。
明知我有些事太过纠结,却依旧全力支持,从不多问一句因由。
这是夫妻两个之间,越发浓烈的信任。
相濡以沫四个字,崔云昭也是今日才慢慢懂得。
她轻轻拍着霍檀的手,淡淡笑了:“梵音,我为你高兴。”
霍檀倏然笑了。
他难以抑制地仰头笑了起来,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浓浓的泪意。
崔云昭看到,他眼睛红了,却没有流泪。
现在的霍檀,已经不需要流泪了。
他飞黄腾达,锦衣加身,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他的人生幸福而美满,没有什么好要悲伤的。
可他还是这样红着眼睛笑了。
或许,也仅仅此时,他才能这样去笑对过往的一切。
酸甜苦辣,悲欢喜乐。
皆是过眼云烟,往后之日,再也不念。
霍檀笑够了,才缓缓叹了口气,道:“军令已经下达,明日起我要驻守在东郊大营,主持军中事务,最近事务繁杂,我可能少有归家,你多担待。”
他们夫妻之间,总是这般心意相通,不过短短四个字,却也能知道那后面的许多话。
崔云昭笑了,说:“好,我会好好过我的日子。”
霍檀深深看着她,凑过去在她唇上落了一个很轻的吻。
那吻犹如羽毛飘过,轻轻柔柔的,一阵风就不见了。
可它留下的温度,却一直在崔云昭的心尖上。
说完了正事,夫妻个就睡下了。
崔云昭这几日都点了息宁香,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反而霍檀因为经年的锻炼,已经耐受息宁香,躺下许久都没有入睡。
他侧过身,在黑暗里描绘崔云昭的面容,想要把她雕刻在心里。
不在身边,也能时常记起,在心里思念。
次日清晨,当崔云昭醒来时,霍檀已经离开了家。
他收拾了不少换洗的衣物,当崔云昭看着那空落落的衣柜时,神情难得有些恍惚。
夏妈妈见她有些落寞,便柔声道:“姑爷早晨时说,东西今日会送过来,让小姐抽空看一看。”
应该是白小川家里的东西。
崔云昭顿时来了精神。
她彭地关上衣柜的门,精神抖擞道:“用早食。”
夏妈妈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用过了早食,又去跟林绣姑和霍新枝说了会儿话,把能说的挑着给她们讲了讲。
得知霍檀没事,娘俩都松了口气,又听说霍檀升至团练使,林绣姑反而沉默了。
霍新枝看阿娘并未欢喜,同崔云昭对视一眼,才问:“阿娘,怎么了?阿弟晋升应当高兴啊?”
林绣姑抬起眼眸,看了看女儿和儿媳,终于叹了口气。
“是,应该高兴的。”
“可九郎做了团练使,肩上的胆子就更重,原也只是在左近征战,如今……”
说到这里,可能是怕崔云昭著急,她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勉强笑了一下:“是好事,大好事。”
“等太平了,咱们再庆祝吧,枝娘,你也好好同弟妹们说一声,此事不要太过声张。”
林绣姑还是老练。
见的事情多,知道要如何行事才是对的。
崔云昭便握住了林绣姑的手:“阿娘,我相信夫君,无论以后走到什么位置,他都会平安无事的,你莫要担心。”
“因为有我们在,所以夫君一定会更小心谨慎,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林绣姑听到她的柔声安慰,终于放下心来,神情有所缓和。
“还好有你。”
还好有崔云昭这样沉稳端方的儿媳妇,家里才能如此平顺,霍檀也才能在外面施展抱负。
崔云昭仿佛这个家的定心石,只要有她在,所有的麻烦和坎坷都能迎刃而解。
林绣姑拍了拍她的手:“皎皎,多谢你。”
娘几个说了会儿话,崔云昭又安慰了几句,就回到了东跨院。
她回去的时候,东西还没送过来。
崔云昭知道白小川的东西已经被检查过了,应该没有什么毒物之类的,于是便也只叫人把无人住的倒座房收拾出来一间,以供使用。
大约在晌午时分,有个还算面熟的军使登门,送来了两个大箱子。
他对崔云昭恭敬见礼:“九夫人,这是将军让送来的东西,将军说让夫人慢慢查看,不用急着归还。”
崔云昭便道:“好,有劳你了。”
等东西放在倒座房,崔云昭跟夏妈妈一起戴上手套,打开箱子一点点翻找。
这里面除了锅碗瓢盆和家具,其余的几乎都装了进来。
白小川日常穿的几件中衣和军服都在里面,看起来都是半新不旧的,倒是没什么特殊。
崔云昭检查一遍,夏妈妈检查一遍,如无问题就放到边上,若是有疑点就放到另一边,这样就能把东西快速过一遍。
看得出来,白小川对药理很在乎。
崔云昭都不知道他还识字,看到那本写满了注释的药书,崔云昭都不由感叹:“若是走正道,也算是个人才。”
白小川的字很扭曲,一看就是自己学的,笔画顺序都不对,可字都写对了。
夏妈妈也点头,指着只剩下半本的老黄历说:“他过日子也很仔细,哪一天吃药,哪一天熬药,哪一天需要去买药,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虽然白小川记录这些用了暗语,但夏妈妈很老练,翻了几页就看懂了。
“可能就是因为身体缘故,白小川才会自学药理。”
烧伤是很难治愈的。
白小川不仅伤了嗓子,身上可能还有大面积烧伤,他一边要强忍痛楚行兵打仗,一边还要靠自己求医问药,日子过得并不容易。
除了这些东西,就是白小川吃用的一些药渣,他行事也还算谨慎,平日里吃的那些酒水都不会留下瓶子,应该都拿去还给了正店。
所以他的物品里,除了体己之物,就没有别的了。
没有酒瓶,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除了那些金银,还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