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裴业这一病,京中形势严峻,自不可能让士兵大批退伍,事情便也就拖了下来。
如今可倒好,为了两匹马,这一队老兵皆受了军法,早年本就有伤病的更是没撑过来,重伤十人,死六人。
这样一来,裴家军中也是怨声载道,对这位新的家主颇为不满。
裴翊询一没上过战场,二没吃过苦,就这样舒舒服服成了储君,谁能服他?
当裴家军都没有忠心时,裴翊询就很危险了。
他这个孤身的太子,正站在飘摇的风雨里,一个巨浪打来就要被淹没在深海中,再难翻身。
可裴翊询就这点本事吗?
五月底,宁州大旱。
芒种时节,宁州却滴雨未下,百姓叫苦不迭,宁州知府往朝廷连发数道奏折,肯请朝廷赈灾,都被裴翊询留中扣押,没有批复。
宁州隶属西坪,西坪节度使耿重广无法,只得让士兵去西坪以外的苍莽山中搬运溪水,勉强让百姓度日。
然而此时,对赈灾一言不发的朝廷却连下数道诏书,斥责耿重广擅离职守,指挥离开了西坪地界,有不轨之心。
太子殿下要求耿重广立即回京请罪。
耿重广也是封疆大吏,节制一方的人物,他没有接受诏令,依旧我行我素,让士兵对宁州赈灾。
宁州百姓自是对耿重广感恩戴德。
此事再度让裴翊询陷入百姓的议论中,原只汴京百姓偷偷议论,现在就连西坪等地百姓也开始对朝廷愤而不满。
所有的愤怒都加再裴翊询身上,反而于未平的声望达到了最高。
这一个月,霍檀的差事更难做了。
但他对此倒是并不心烦,倒是担忧宁州的干旱。
若是今年春耕不顺,芒种不能成,那到了秋日就会颗粒无收。
百姓靠天吃饭,一年年耕作无间,才能一日三餐,养家糊口。
若因天灾导致人祸,实在令人揪心。
对于此事,霍檀跟崔云昭私下议论时,都认为耿重广做得对。
但裴翊询显然不这么认为。
在几次三番招耿重广不能行之后,裴翊询直接下达圣旨,夺耿重广西坪节度使之职,问罪其在京中的亲眷,冤杀其全家上下六十七口,就连三岁的孩童和耄耋老者都没有放过。
得知此事当晚,霍檀就知道事情不好。
果然,两日后,耿重广得到了这个消息。
当日,他揭竿而起,谋逆造反。
打的便是清君侧的口号。
朝臣不能议论陛下,不能非议储君,那么错的便是储君身边妖言惑众的佞臣和奸妃。
百姓惧怕战争,可到了民不聊生时,百姓反而生起了无数勇气。
于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这一刻,西坪百姓空前团结,全凭耿重广做主。
耿重广造反,意图颠覆朝廷,朝廷必要派兵镇压。
裴家军需要保护陛下太子,不可能出征,于未平则要保护自身,也不肯亲自远赴西坪。
清缴叛军的重任就落在了霍檀身上。
不过虽然于未平不肯出征,裴翊询确也没有放过他,强逼于未平派五千人给霍檀,助其平叛。
六月中,霍檀率三万人离开汴京。
他走那一日,汴京落了好大一场雨。
崔云昭在雨中送别了霍檀,又在大雨里漫步汴京。
这一场雨来得迅猛,来得突兀,也来得恰到时候。
随着汴京这一场雨,周围等州县也陆续开始下雨,一直到宁州一场暴雨袭来,把百姓们的愤怒重新击碎。
落了雨,干旱结束,百姓们可以重新耕作,不用被迫流离失所。
人心顿时就散了。
耿重广身边虽有数万军民拥戴,但西坪从来不是富饶之地,耿重广想要跟霍檀的三万精兵对打,其实没有什么胜算。
就在霍檀在路上时,宁州忽然发生一件大事。
因为天降大雨,拯救百姓,百姓们都很高兴,便在大雨中上山祭拜雨娘娘,然而就在娘娘庙里,百姓们亲眼所见,一块大石从天而降。
那块石头上刻了几个字,百姓们看不懂,但娘娘庙里的道姑却认字。
那上面刻了五个字。
点检做天子。1
这一道谶语被当众读出来,百姓们惊愕当场,随即便不敢声张,立即就把那块石头给埋了。
可流言却如春日的野草,无风自长。
等流言传到汴京时,霍檀已经抵达西坪。
他其实很欣赏耿重广,对他的遭遇多有怜悯,可造反就是造反,没有任何余地。
这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汴京,朝野上下乱成一团,裴翊询得知点检做天子的谶语之后,当庭被激怒,直接在早朝上就对于未平严加质问,逼迫于未平跪地以表忠心。
早朝结束之后,于未平迅速出宫,连夜召集人手,于子夜时分便攻入长信宫。
整个汴京顿时沦入战火之中。
霍檀留下两百亲兵,留亲兵长随季浩守卫定远侯府,上午朝堂震颤之后,已有人前来家中告知,崔云昭立即就让采买所有米粮,关门不出,让亲兵守卫侯府。
夜里事发时,定远侯府府门紧闭,一夜都严加守卫,未有懈怠。
而府门一旦紧闭,外事便不得知。
崔云昭只知道梧桐巷中有一户人家被破门而入,府中人皆被残杀,巷中也有士兵来回奔走,不知在忙些什么。
季浩是边疆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为人老成,见到这样情形便越发严肃,私下里安慰崔云昭:“夫人放心,府中虽只有两百人,但在长汀大营,侯爷还留下千人,一旦定远侯府有事,大营随时都能支援,无论哪一方,现在都不会妄动侯府。”
崔云昭点点头,她也这样安慰林绣姑。
在家里苦熬三日之后,汴京的内乱才终于结束。
当消息传来时,崔云昭都有些恍惚。
于未平手里捏着万人精兵,直接攻入长信宫,最后却没能杀死裴翊询,反而被裴翊询瓮中捉鳖,最终诈降逃亡在外,生死不知。
而他手里的精兵,则被裴翊询虐杀千人,剩余几千人直接编入裴家军,以做自用。
在这场事变中,凡与于未平有姻亲关系,亦或平日关系和睦的朝臣世家,皆被裴翊询清洗。
于未平府上上至国公夫人,下至丫鬟仆从,就连黄口小儿都未被放过,一律问斩。
三日过去,菜市口的血依旧鲜红。
政治斗争和权利抢夺从来都是残酷的。
即便是亲生的舅甥,最终也以这样你死我活的局面收场。
这三日,霍成朴一下子就成长起来。
他每日都在家门口的门房里读书,偶尔跟士兵们询问外面的战事,承担起了男子汉的责任。
当林绣姑担忧霍檀的时候,他就认真给林绣姑讲解局势,告诉他兄长这一次不会有事,他们家也不会有事。
对于现在的太子殿下来说,霍檀和定远侯府,是他的助益。
他赢了这场内乱,那定远侯府就无碍。
而兄长的人品和能力,不需要他们来担心,他能打赢这场平叛大战。
果然,在京中终于安静下来后,七月末,霍檀传来首战告捷的消息。
他之后同耿重广又打了两场,彼此都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斗得你死我活,颇有些惺惺相惜的交手意味。
两场战事过后,伤亡很少,在第三次战败之后耿重广投降。
霍檀上表耿重广重伤难治,请朝廷另立节度使节制西坪。
霍檀接连大胜,先是打退外敌,后又夺回燕州,先又平叛有功,朝野上下自是有口皆碑,百姓之中皆以他为英雄人物,对他多有歌功颂德。
但霍檀却从不焦躁,遇事皆先奏请朝廷旨意,此番也是如此。
裴翊询刚打赢了于未平,即便他失踪,却也不妨碍裴翊询意气风发。
他直接取消西坪藩镇,让权知西坪府事的知府姚庆直接掌管西坪事,另设防御使周清代行防御之职,但一切行事皆要听从西坪府衙。
此举,算是彻底取消了西坪藩镇。
这本是一件好事,也是霍檀一直想做的事,但此刻裴翊询只是储君,龙椅还未坐稳,加之口碑极差,暴戾无德,因此此番撤藩,在朝野内外激起喧沸。
而裴翊询似乎全没注意到撤藩的风险,他依旧沉浸在自己计谋算计于未平的喜悦中,在撤藩结束之后未有停留,直接让霍檀率军回京。
霍檀只得照做。
八月初,霍檀率领大军回到汴京城。
金秋时节,汴京金叶满城,裴翊询举办了隆重的接风宴,欢迎霍檀凯旋。
在宴会之上,裴翊询亲自给霍檀敬了一杯酒,擢升其为殿前都点检,行保卫京师,拱卫皇室之责。
霍檀谢恩。
汴京看似歌舞升平,可波涛之下,却暗流涌动。
霍檀回到家中,自然同家人好一番叙话,等回到主院,他才把崔云昭紧紧抱进怀中。
“皎皎,我很担心你们。”
他们一早就知道裴翊询和于未平会有一场争斗,却未曾想会这样快,这样迅猛,偏偏选在了霍檀征战在外时,霍檀自然会忧心家人。
崔云昭揽着霍檀的腰,把脸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