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崔云昭却知道,或许从出生开始,她的心里就未有一日明亮。
有的人天生就是恶人,无论什么出身,无论什么教养,最终都不会改邪归正,走康庄大道。
他们的心里,住着千万恶鬼。
意识到崔云昭的目光,崔云绮抬眸看过来,对着崔云昭浅浅一笑:“二姐姐,还未曾恭喜你,你如今已经是一等候爵夫人。”
她忽然开口,又提起侯夫人的话题,倒是让崔序和贺兰氏有些尴尬。
生怕崔云昭再想起早年的事,同他们二人置气。
现在的霍檀谁敢招惹?
崔云昭倒是气定神闲,闻言也跟着笑了。
“我有荣耀,就是崔氏的荣耀,我记得四妹妹已经十六岁了,大抵也到了要议婚的年纪。”
她说着,认真看向崔云绮。
果然,崔云绮的眸色一闪,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
“还请二叔父和二叔母放心,京中的年轻俊才很多,我会好好为四妹妹寻觅良缘。”
见她不计前嫌,贺兰氏狠狠松了口气,难得有些愧疚:“皎皎,早年真是对不住你,还好你心胸宽广。”
崔云昭笑笑没多说什么。
“我回来是为父母祭拜,行程匆忙,就不在家中多留,待祭拜结束之后我便要回到汴京。”
崔序一家把她送到门口,崔云绮一直平静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崔云昭也毫不留情离去了。
等她回到霍府,另一名亲兵长随武达同便上前禀报:“夫人,有人跟踪队伍。”
崔云昭勾唇笑了:“不用理会,若是他们有过分之举,直接拿下。”
武达同便行军礼:“是。”
之后两日,崔云昭白日安排祭拜事宜,晚上则悄悄去面见岑勇,等把粮草安排好,发出博陵,崔云昭才彻底松了口气。
因为这几日太过忙碌,崔云昭一直没有注意博陵的异常,等到她意识到事情有所不对时,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十月中,博陵爆发了一场毫无因由的疫病。
一开始百姓们只是腹痛,后来就陆续有人发热,直至吐血干呕,卧床不起。等到有年老体弱者熬不过去,陆续丧命,前后也不过十来日的工夫。
恰好就在崔云昭回来的这几日,博陵疫病爆发,瞬间席卷全城。
等粮草刚一发出去,次日清晨,博陵城门就被全部关闭。
当日清晨,朝廷诏令送往博陵,岑勇下令封城。
满城的百姓顿时成了被捞上岸的鱼,只能在岸上等死,无助又无奈。
崔云昭等人回到博陵一直低调行事,食水异常谨慎,故而百多人一点异状都无,这才错失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等得知无法出城后,武达同也难免有些焦急。
“若是夫人此番遇险,属下真是罪该万死。”
崔云昭依旧平静无波,她沉思片刻,忽然道:“一定是疫病吗?”
武达同愣了一下,宿大和宿二也思索起来。
崔云昭慢慢道:“疫病传播很快,一般不过两三日,整个府城就能被传染,可如今博陵城中,得病者不过一成左右,有些人发病早,过了吐血的阶段,现在已经有康复迹象。”
此番种种,确实不像是疫病。
但朝廷不会给博陵任何机会,在城中彻底没有病情之前,是绝对不会开城门的。
以裴翊询的脾性,大抵也不会给博陵赈灾物资,最后很可能会采用极端手段。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心中却已经有了主意。
“我们去一趟青浦路药局。”
如今之际,怕是要请老神医出山了。
霍檀征战在外,鞭长莫及,等待救援才是等死。
他们要做的就是积极自救。
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的命。
如今整个博陵形势十分紧绷,百姓们都怕感染疫病,都不敢出门,街面上只有戴着面罩的士兵巡逻。
崔云昭也戴好面纱,为防万一又换了低调的常服褙子,头上只盘了简单的发髻,浑身上下都很简朴。
士兵们也都穿着统一的长工常服,没有穿军服。
崔云昭只带了三十人出门,直接骑马来到青浦路药局。
今日的药局意外冷清。
没有那么多病患,也没有几名坐堂大夫,只有几个年纪小的药童在前堂收拾药柜,脸上也都戴着面罩。
崔云昭的到来,让要药童们都很惊讶。
程三姑娘这几年一直在伏鹿,此时也不在博陵,崔云昭直接开门见山,说要见老神医。
药童们做不得主,请了程家大郎出来,见是崔云昭,便有些惊喜地请她去了药亭。
“城中病患暴增时,祖父已经命我们调集过一批草药,只是今日一早封了城,有些草药还在路上,运不过来,我一早都在忙这事。”
崔云昭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程家大郎脸上越发喜悦。
“还是崔夫人厉害。”
原来他还不信祖父的话,现在眼看霍檀一飞冲天,他便信了八成。
眼下博陵遭难,恰好崔云昭就在博陵,真是让程家大郎喜出望外。
不知道为何,看到她,程家大郎居然觉得安心了。
似乎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崔云昭很快就见到了老神医。
两三年不见,老神医头发都已经全白了。
他精神矍铄,眉眼间都是慈祥,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迹,他的时间似乎早就停驻。
见崔云昭到来,老神医一点都不惊讶。
他指了指茶桌:“坐吧。”
等崔云昭落座,老神医便直接开口:“今日敢出门,想必小友已经有所猜测。”
崔云昭知道老神医料事如神,便也不隐瞒,道:“我怀疑不是疫病,而是投毒。”
老神医捋了捋胡须,叹息着点了下头。
“你猜的没错。”
“如今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天寒物燥,并非春夏潮热时节,一般是不会有瘟疫横行的,另外,瘟疫不会发病如此迅速,会慢慢传染,一个接一个倒下。”
“前些时候,我看过不少病人,一开始确实没有意识到会有这么多人患病,便以普通腹泻发热来治,后来病例越来越多,城中百姓开始恐慌,我才意识到事有不对。”
“当时岑将军和崔大人都问过我的意思,但我没有看到所有病患,不能肯定究竟是为何而患病。”
当时老神医也不能确定是投毒还是疫病。
因为疫病多变,什么病症都可能出现,若是老神医直接便判定不是疫病,放任百姓随意出城,到时候殃及其他州府,可就酿成大祸了。
“所以我当时说,需要再看几日。”
“只是朝廷等不了那么久,百姓们也等不起,在各方舆论之下,博陵还是封城了。”
说到这里,老神医也叹了口气。
“待到今日,我已经看到有病人有所转机,在用药之后有所好转,且统一安置的病患并未有加重病情,我才可以肯定这并非是疫病,而是投毒。”
博陵这么大,想要给大半个州府投毒,并非简单就能做到。
说到这里,老神医看向崔云昭:“倒是没想到,崔夫人此刻也在城中。”
崔云昭却一点都不慌乱。
老神医能肯定是投毒,那博陵百姓就有救。
崔云昭心里微微放松,然后才道:“若是投毒,最有可能就是下在食物和水中,之后我会上报岑将军,让病患密集地的百姓不要饮用井水,改用溪水,等水流被冲淡之后,再继续沿用。”
博陵等地的百姓吃水都是井水,在井水里投毒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甚至都不需要那么多人来行事,三五人就能把事情办妥。
思及此,崔云昭便道:“看来还得把守城中各处水井,不让生人靠近,继续投毒。”
她思维敏捷,处事果断,不过几句话就分析出要如何行事,老神医眉头略松,看起来也放许多,道:“还是小友谨慎,如此甚好。”
崔云昭问:“得病的百姓都在何处?”
老神医说:“一开始都在自己家中, 不过今日因为封城, 岑将军担心出事, 便让士兵把的病的百姓都请出家门, 一起聚拢在城北棚户区,各药方的大夫都过去那边,在给病患看诊。”
这个过程肯定艰难,但岑勇此人倒是沉稳,直接在全城下达军令,告知若是藏匿病患,直接格杀勿论,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有许多病患为了不连累家人,都自行去了棚户区。
听到这里,崔云昭也跟着叹了口气。
乱世只能用重典,否则即便不是疫病,要医治解毒,也凑不齐那么多人手四处送药看诊,留在家中反而会有性命之忧,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把病患全部集中,一起用药治疗。
这可能也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却也能保住更多人被以最快的速度救治。
岑勇此举倒是让人敬佩,即便承担了百姓的咒骂和怨怼,岑勇也在所不惜。
他做到了一个父母官应该做到的一切。
崔云昭又同老神医问了问解药事,得知老神医一直在试药,便松了口气。
“若是能有解药,百姓们就得救了,此番多谢老神医。”
老神医这么大年纪,此刻出山,承担了巨大的压力,能治好百姓,自然是大功一件,可若出了什么岔子,他也会跟岑勇一样被人怨恨咒骂。
可以说是晚节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