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毫不畏惧的模样安抚了许多病患的心,大多数人都安静了下来,眼睛里重新焕发生机。
崔云昭一边走,一边说:“大家只是患病,并非疫病,我知道,有些人的病情已经好转,我恳请好转的病患跟我一起,帮助更多的重病患者,我们一起想办法离开这里,可好?”
听到这里,再度有人哭了起来。
可这一次却不是被逼到绝境的痛苦,而是喜极而泣。
“好好,都听夫人的。”
崔云昭能留下来,本身就足够安抚人心。
她本就在博陵名声极好,曾经做过许多好事,现在即便做了侯夫人,也依旧选择了同百姓们站在一起。
这如何能叫人不感激。
如此一来,整个棚户区的气氛为之一变。
那些要死要活的病患们也都被安抚,安静坐下来等待安排。
岑勇这才松了口气。
他遥遥对崔云昭拱手,崔云昭对他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岑勇直接安排驻守此地的指挥张衡:“棚户区事全权交给侯夫人,尔等听从她调令。”
安排完正事,岑勇就匆匆离开了。
崔云昭则在棚户区看了一圈,然后回到了中央位置,她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能让附近的病患都听见。
“屋舍需要重新调整,如同屋中有谁重病不能起,立即联系士兵送出,如有吐血也一并上报,专症专治,能迅速对症下药。”
她目光一一扫过:“若有轻症病人会厨艺、煎药、打扫等活计,也可一并上报,需要你们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报酬不多,但府库应该能出得起。”
崔云昭一一说着,道:“棚户区有些屋舍多年没有住人,事权从急,未有打扫,还请诸位帮忙一起打扫干净,毕竟要在这里养病,干净一些才好住人。”
她一项项说着,命令有条不紊下达,让棚户区的病人们越累越有信心。
无序会让人失衡,但有序却让人充满希望。
很快,重症病人就被分区大棚屋集中安置,剩余病患也按轻重缓急被重新划分,有的人中毒不深,此刻几乎已经痊愈,便帮着做做饭扫洗的活计,不过用了三个时辰,整个棚户区几乎是焕然一新。
等忙完了,崔云昭才发现自己早就腹中空空。
张衡送来了糕饼,低声道:“夫人,今日暂时只有糕饼,夫人将就一下。”
崔云昭就笑了一下:“不用了,棚户区食物有限,我自己带了干粮,只是忘记吃了。”
忙过这一阵,棚户区立即井然有序,崔云昭得了空闲,去了边缘给她准备的干净屋舍,洗净手脸,才跟亲兵一起吃用起来。
她这边刚吃完了带来的点心,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崔云昭领着众人出去,就看到崔序带着几人过来棚户区。
他紧绷着脸,身边的崔氏仆从压着崔云绮,神情很是严肃。
“父亲,父亲我没病。”
“我不要来棚户区。”
“父亲,我是你的四姑娘啊。”
崔序却完全不听她的,似乎是为了显示一视同仁,众生平等,他甚至把患病的崔云绮一起送来了。
棚户区那么多百姓看着,崔序自然不会心软,崔云昭只看一眼便明白,他就是送崔云绮过来拉拢人心的。
故而无论崔云绮如何哭求,他都没有心软,甚至大义凛然地道:“防御使大人下令,病患一律要送来棚户区,我即便是知府也不能侥幸,你既然已经的病,就要来棚户区。”
说着,他目光搜过病人们,姿态做得很足。
“这里有大夫,有士兵关照,能治好你的病,”崔序道,“等你病好了,父亲亲自过来接你回家。”
这一出表现下来,倒是让崔云昭刮目相看。
无论崔序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他把崔云绮送来,确实更能安抚民心。
崔序不知崔云昭留在了这里,他直接把崔云绮交给张衡,道:“张指挥有劳你了。”
张衡点头,对崔云绮道:“四小姐莫怕,棚户区有许多空屋舍,可以单独给你安置一间。”
崔云绮低下头,知道反抗无能,只能娇弱地哭。
崔云绮的丫鬟桐儿也病了,崔序就让桐儿一起过来,让她在棚户区伺候崔云绮。
等一切安排完,崔序就迫不及待离开了。
崔云昭见崔云绮进了屋不再出来,才继续出来忙碌。
傍晚时分,崔云绮才知道崔云昭在棚户区帮忙。
她让桐儿过来寻她,崔云昭便如约而至。
这一间棚户位于棚户区边缘,也很干净,里面都被桐儿打扫过,应用之物都有,甚至还有个小隔间,可以做厕房。
比许多百姓住的好多了。
但崔云绮却一脸病容,她眼睛通红,满脸都是泪痕:“二姐姐,你让我离开吧,我害怕。”
崔云昭摇了摇头:“二叔送你过来,想必下定了决心,况且城中有军令,那么多人知晓你患病,若是我放你离开甚为不妥。”
崔云昭淡淡安慰她:“这里大夫都是最好的,老神医也已经过来看诊,在这里才能治好病。”
崔云绮要说什么,可紧接着她就撕心裂肺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看起来更是病弱。
她依旧是柔弱模样,抬眸看向崔云昭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内心多么憎恶她。
“二姐姐,可是我害怕,你不害怕吗?”
“这病肯定治不好了。”
崔云昭道:“老神医说过了,这就是普通的秋季病症,只要按时服药就能好,你不要胡思乱想。”
“等你病好了就能回家去了,好好养病吧。”
她说完,外面就又有人唤她,崔云昭便急匆匆起身,道:“你安心养病。”
说完,崔云昭迅速离开了。
等她走了,崔云绮的神情微微变了。
桐儿一边给崔云绮擦血,一边咳嗽,一边给崔云绮擦唇边的血:“小姐,我们怎么办?”
崔云绮眼神带着凌厉的目光:“之前苏夫人说过,有神算算过这一次博陵会有大难,肯定就应在了这里。”
“桐儿,这肯定不是普通的病症,否则岑勇为何一定要让病患集中在这里,又派重兵把守。”
“他们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就是骗我们,等我们都病死了,就一把火烧了干净。”
桐儿哆嗦了一下,也跟着哭了。
“小姐,我不想死。”
崔云绮紧紧攥着她的手,低声道:“我们不会死,我方才看到了苏夫人,只要联系上她,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她不敢拒绝我。”
崔云昭自然不知道崔云绮心中所想,在棚户区她有许多事情要忙。
之后几日她都在安排棚户区病人的衣食住。
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老神医便惊喜地对她道:“重症的病患中,已经有三成开始好转了!”
老神医这几天几乎是连轴转,没白天没黑夜在救治病患,这么大年纪,崔云昭很是佩服。
她忙上前扶住老神医,请他坐下,也跟着笑了:“这是好事。”
“不过,”她顿了顿,道,“城中的食水还富足,但药材……”
说到这里,老神医神情也微微沉了下来。
“药材只够一两日的了,必须调来大批药材,才能在五日中让轻症患者陆续痊愈。”
病患有所好转,自然是好消息,但这也意味着药食不能停,一旦停了,病情很可能加重。
这不是自然患病,是中了毒。
崔云昭蹙了蹙眉头:“老神医,这是一种什么毒?”
老神医揉了揉眉心,精神头过去,他已经颇为疲惫。
“我同几位老大夫一起议论过,这并非是毒经上出现过的毒药,只是用了几种容易让人腹泻伤胃的药材混合而成,加重剂量放在了水中。”
“不致死,却不好治,胃病不比其他病症,需要长时间温养才能治好,故而药食是不能停的。”
这几日棚户区给的食物都是青菜粥,病患肠胃脆弱,不能食刺激食物,也不能多吃,只能这样配合药材慢慢养好。
这样一来,治病的过程就会漫长,可能最终会拖延到超过朝廷期限。
这个做法当真是恶毒。
崔云昭点点头,神色凝重:“我知道了,老神医辛苦了,您还是休息一会儿,今日夜里就莫要忙了。”
崔云昭同老神医说过话,就又去见了岑勇。
不过三五日,岑勇都鬓角都有了白发。
他已经竭尽所能调来了物资,可药物还是无法送来。
博陵之外,已经有朝廷的军队驻守,食水物资都不好征调。
崔云昭沉吟片刻,道:“非常时机,非常手段。”
“已经死去的病患,不能一直放在城北义庄,需要尽快安葬。”
岑勇记心中一凛,抬头看向崔云昭,却看她面沉如水,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一定要取得药材食物,知道城外消息,否则,我们拖不到朝廷动手那一日。”
岑勇紧紧攥着拳头,他已经明白了崔云昭的意思。
次日清晨,岑勇要求开北城门,送出病患遗体安葬。
守城军亦是裴翊询新晋封上来的心腹,对岑勇这等老将丝毫不放在眼中,但当岑勇冲破城门,送出上百具尸身时,那名心腹刺史也有些慌了。
博陵多次上表,说城中没有疫病,病患都在好转,也无人陆续染病,可城外其他人是不信的。
尤其是裴翊询最厌烦这样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到要如何处置,也不想继续往里砸赈济,故而直接就下令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