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霍檀回来坤和宫，刚一踏入寝殿，就听她在屏风後道：「赶紧去换衣裳，一身的汗味。」

　　霍檀看了一眼自己新换的寝衣，无奈摇了摇头，没有反驳一个字，转身就去换了一身。

　　待他再回到寝殿，才笑着同崔云昭道：「今日上书房的博士同我说，十二郎和霆郎都很优秀，学业进步不少，柳儿的进步非常大，如今已经能通读许多书籍，三个孩子都很勤奋。」

　　崔云昭歪靠在罗汉床上，身後垫了几个软垫，她挪了几下，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不过听了霍檀哄她的话，她的心情还是略好一些。

　　「都是好孩子。」

　　见她表情难得放松，霍檀心里稍松，他来到崔云昭身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帮她揉後腰。

　　女子有孕，情绪总是忽高忽低，即便平日里开朗乐观的崔云昭，也经常会掉金豆。

　　霍檀自是心疼她。

　　日常都是哄着让着，变着花样逗她开心。

　　就比如这会儿。

　　他的手劲儿刚刚好，揉得崔云昭腰痛缓解，心情也跟着好转。

　　「我现在是不是很烦人？」

　　这麽说着，崔云昭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霍檀心里一咯噔，忙道：「怎会？」

　　他边说边笑，语气甚至带着雀跃：「以前娘子可少同我撒娇，如今倒是让我好好享受了一回。」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霍檀继续道：「皎皎有什麽不痛快的，尽管同小的说，小的一定竭尽全力，让娘娘开心。」

　　崔云昭忍了忍，还是噗地笑出声来。

　　终於还是笑了。

　　霍檀微微松了口气，然後才道：「有孕本就不易，娘子如此，已经比寻常人要好许多，日常的政事宫事一点没耽搁，即便心里不痛快，也不是日日都如此。」

　　「我还总怕娘子劳累。」

　　崔云昭就说：「若是不让自己忙碌，就总惦记着肚子里这个，还不如多忙些政事。」

　　说到这里，崔云昭就敛眉：「我听闻厉戎又有骚乱？」

　　这事霍檀本来想瞒着她，怕她担惊受怕，如今既然知道了，便索性道：「正是，他们养精蓄锐一年有余，现在又有些蠢蠢欲动。」

　　崔云昭仰头看他，见他眉目间都是冷意，就知道霍檀对厉戎绝无放过之意。

　　外患不除，中原一日不能安生。

　　霍檀并非穷兵黩武之人，这一年他尽全力兴经济，繁民生，为的就是让百姓能安居乐业，生活美满。

　　可厉戎一直虎视眈眈，一日不除，幽云十二州就永无宁日。

　　只有除去厉戎，收复幽云十二州，北漠的部族才再也不能跨过各边塞重镇，被永远隔绝在沙漠之中。

　　到了那时，中原才能长久迎来宁日。

　　崔云昭同霍檀心有灵犀，最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此刻见他眉心紧蹙，便伸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眉头。

　　「梵音，想做什麽，便果断去做。」

　　「不犹豫，不气馁，不妥协。」

　　崔云昭的声音依旧清润，不过在这清润之中，却又有着顽强和坚韧。

　　霍檀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因为有孕，她的手比以前要柔软许多，可经年写字读书磨就的茧子，依旧牢牢依附在她的指腹上。

　　摩挲在脸上，是熟悉的感觉。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霍檀才道：「皎皎，多谢你。」

　　崔云昭的心慢慢安静下来。

　　所有的烦躁和不安，所有的忐忑和担忧，都随着这一声皎皎而散去。

　　两人携手五载，五年风雨飘摇，他们都挺了过来，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门槛，只要她坚定跨过去，未来就都是坦途。

　　崔云昭轻轻舒了口气：「其实我是有些害怕的。」

　　害怕面对生育，害怕一切未知的危险。

　　但是现在，那些危险似乎都不足为惧了。

　　「可如今想来，我虽害怕，却也想有属於我们自己的孩子，有拥有我们血脉的骨肉。」

　　前世崔云昭在别苑的时候，总是觉得很遗憾。

　　她父母早亡，妹妹也年少离世，只剩一个弟弟。

　　亲缘淡薄，形单影只，确实是很孤单的。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霍檀听着崔云昭的话，跟着微微红了眼眶。

　　他没有让崔云昭看到自己的脆弱，也不把自己的害怕和担忧表现出来，只是紧紧抱着她，把手牢牢护在她的肚子上。

　　肚子里的孩子正在茁壮成长，很快就要降临人世。

　　霍檀低下头，在她发顶印了一个吻：「他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崔云昭安静笑了。

　　那一日谈话之後，崔云昭的情绪好了许多。

　　一早就入宫陪伴她的崔云岚很快就发现了，陪着她看摺子的时候就说：「阿姐心情好了不少。」

　　崔云岚已经十九岁了，待过了年就至双十年华。

　　同少时相比，她已经是端方优雅的大姑娘。

　　崔氏有女百家求，可因前世的种种，崔云昭总是担心她成婚之後遭遇不测，故而每当有好姻缘被崔云岚拒绝时，崔云昭都不会强求。

　　一不留神，才意识到妹妹已经长大了。

　　崔云岚同她面容有五六分像，只是多了几分俏丽，少了些许绮丽风情，看起来小家碧玉，温柔可人。

　　她身着浅淡的宫装，坐在花园中的模样飘逸出尘，十分美丽。

　　崔云昭看了看她，忽然开口：「岚儿，你对未来可有想法？」

　　崔云岚愣了一下，然後才抬眸看向崔云昭。

　　姐妹两个都生了一模一样的凤眸。

　　虽然性格不同，可那双眼眸里的坚定却一模一样。

　　崔云岚抿了抿嘴唇，浅浅笑了。

　　「如今我也会去上书房读书，见柳儿比之前颇有长进。」

　　崔云岚说话时，身上再无年少时的怯弱。

　　此刻的她是自信而坚定的。

　　「我同柳儿一起商议了许久，我们想去汴京书院开办女学。」

　　如今举国待兴，霍檀第一件就是振兴民生和经济，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兴办书院和官学。

　　不仅有进士科，明律科，还有杂科和女学。

　　既然要让民众增见识，多门路，那便不拘身份性别，无论是农工商还是男女，都能在书院里读书。

　　汴京伏鹿等繁荣的大州府，一早就开办了女学。

　　不过学生人数不算多，许多官家小姐也只在族学读书。

　　若是二公主和县主一起过去书院读书，能带动不少学生，也能让更多父母把孩子送到书院里去。

　　女孩子们多一件本领，就能多一条路，不用依附旁人，自己便能立身天地。

　　这个想法，霍新柳同崔云昭议论过，家里人都很支持。

　　只是崔云昭没想到崔云岚也想一起去。

　　她顿了顿，道：「我知道了。」

　　崔云岚倒是有些意外：「阿姐不着急我的婚事了？」

　　崔云昭看着妹妹明媚的眼眸，倏然笑了：「崔氏的女儿，何愁找不到好姻缘，即便你二十五六，一样可以寻得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

　　「但女学的事业却等不得。」

　　更多女孩需要这个机会。

　　崔云岚看着阿姐眼眸中的光芒，心里越发坚定：「阿姐放心，我同柳儿会好好努力，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两个人说着话，宁常庆就又来了。

　　崔云昭有些无奈看着一脸讪笑的宁常庆，倒是没发脾气，只说：「陛下又有何事？」

　　前两个月，是崔云昭阴晴不定，心绪不加。

　　只是想不到到了最後这几日，崔云昭自己平静下来，倒是霍檀茶饭不思，紧张的日夜难寐。

　　即便在前头处理政事，也是一会儿就让宁常庆过来叮嘱一二，要麽就是送书本，要麽就是嘱咐她多休息，如此已经过了三日。

　　崔云昭知道霍檀心里焦急，便没有生气，不过却很是无奈。

　　宁常庆忙给两位贵人见礼，然後才道：「陛下道如今秋老虎，天气炎热，让娘娘莫要贪凉，一定要吃热茶。」

　　崔云昭：「……」

　　在她边上，崔云岚想笑不敢笑，只能低头装作没听见。

　　崔云昭微微叹了口气，道：「陛下这是怎麽了？」

　　宁常庆见皇后娘娘并未生气，这才道：「陛下这几日看了好多医术，又同太医和女医商议许久，这才有些担忧。」

　　崔云昭终於明白，他为何这般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