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檀此刻已经清醒, 他见崔云昭也醒了,便直接坐起身, 掀开了帐幔。
外面依稀有了些微晨光。
博陵的冬日天亮得很迟,大约要卯时才能隐约见到天光,此时屋内还很昏暗, 应是不到卯时。
霍檀低声道:“可能才刚开城门。”
博陵还行宵禁, 夜里是不允许百姓随意出门的。
崔云昭应了一声,跟着坐起身来, 轻轻打了个哈欠。
“可是有急事, 我们快些起来吧。”
霍檀长舒口气, 麻利起身穿衣。
崔云昭点亮了屋内的灯, 推开隔窗往外看, 就见外面也是一片昏暗, 月落参横, 天光熹微。
一阵冷风吹来,彻底吹走了崔云昭的瞌睡。
霍檀已经穿好了军服, 低声道:“仔细别冻着。”
崔云昭点点头, 自己披上了袄子, 随意把头发盘到发顶,用那只梅花银簪固定。
夫妻俩很快便收拾妥当,霍檀拿着靴子来到厅堂, 崔云昭则过去开门。
一阵冷风袭来, 朦胧晨光幽幽暗暗,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门外站着平叔和一个身穿青色军服的少年郎。
少年郎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满脸稚嫩,他身量倒是很高,只是人有些瘦,跟个麻杆似的。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让他显得更稚嫩了。
那少年一见到崔云昭,当即便红了脸,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
此刻霍檀已经穿好了靴子,正在往腰上戴药囊:“说。”
他的声音一响,那少年立即打了个激灵。
他也不进屋,只在门口道:“霍军使,方才收到军令,命军使率领麾下前往北城门。”
霍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但很快,他就神色如常:“好,你等我一下。”
他说完,便转身看向崔云昭。
此刻崔云昭站在那,脸上有着不解的困惑,还有一些很明显的担忧。
这一次武平剿逆本来霍檀是没有去的,却也不知为何,会这么突然安排他率队跟随。
崔云昭心跳加快。
她手心顿时出了汗,有些担心霍檀,又不清楚为何事情有了变化。
霍檀见她面色难看,心里微叹,上前一步握了握她的手。
“娘子,莫要怕,此行不危险,”霍檀想了想道,“多则十日,少则五日,我定能归来。”
崔云昭仰头看他。
事发仓促,堂中只点了一盏灯,幽幽的烛火照不亮偌大的屋舍,也照不明霍檀的脸。
但此刻,崔云昭却知道,霍檀脸上只有笃定。
她缓缓吐了口气。
崔云昭伸手帮霍檀把歪斜的药囊挂好,然后便仔细帮他整理衣领。
“郎君此去,务要保重身体,以待凯旋。”
霍檀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贴了一下。
他的手很热,也很暖,拂去了她脸颊上的冰冷。
然后他很快地拥抱了崔云昭一下,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松手,转身,大步流星踏夜色而去。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那名年轻的小兵早就跟着霍檀跑走了,只剩下平叔拿着灯笼,站在门口安静看崔云昭。
崔云昭长长呼出一口气,看平叔也很冷,便勉强笑笑:“平叔先去休息吧,外面冷。”
平叔点点头,他脚步蹒跚地挪了挪,然后才道:“娘子放心,九爷每次打仗,都能胜利归来,他不会有事的。”
可这世上哪里有万无一失的事?
崔云昭知道平叔实在安慰自己,便又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平叔这才点点头,犹豫片刻,转身离去了。
等她走了,夏妈妈才开了厢房的门,走过来进了堂屋。
她转身关上堂屋的门,直接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小姐,妈妈陪你说会儿话吧。”
她知道崔云昭可能会睡不着,于是便有此一言。
嫁给武将,便要慢慢习惯一次次的送别一日日的等待。
这些担忧,前世崔云昭都经历过,也正是因为那么多次的煎熬,才让她最终难以为继。
她太痛苦了。
重生回来,崔云昭冥冥之中有些顿悟,她大抵明白霍檀不会死在这一刻,他最终会成为天命所归的那个人。
但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流血,崔云昭还是会关心。
崔云昭回握住夏妈妈的手,叹了口气:“妈妈,我比你想像中的要坚强。”
“早在嫁来的第一日,我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不知这一日来得这样快,这样早。”
夏妈妈没说话。
她扶着崔云昭进了卧房,同她一起坐在了窗边的茶桌边。
崔云昭没有让夏妈妈动手,她自己点燃了茶炉,然后慢条斯理开始煮茶。
随着茶香袅袅燃起,她一颗心也归于平静。
崔云昭长舒口气,抬眸看向夏妈妈:“妈妈,吃茶吧。”
夏妈妈心里疼惜她,却不显露出来,只勉强笑笑:“吃茶。”
两个人安静喝了一杯茶,崔云昭也不困了,便同她说了说总管家的事情。
夏妈妈也认可:“我年纪逐渐大了,以后确实想陪在小姐身边,外面的事,以前都是遵循旧例,现在这般境况,还是应该请个总管家打理。”
崔云昭点点头,同她说了说人选,窗外天色便依稀明亮起来。
等到外面有了声音,崔云昭才让夏妈妈帮她梳了头,洗漱过后直接去了主院。
这会儿的主院已经有些热闹了。
霍成樟要去武学上课,林绣姑要去早市买菜,霍新枝则已经起来,在堂屋里摆放碗筷。
福婆子在院子里扫雪,刷刷的声响听得人心情平静。
崔云昭这才发现,又下雪了。
雪花飘散,落在眼里眉间,落在安静的博陵城中。
崔云昭仰头看了看天,呼出一口白雾,同福婆子点点头,一步踏入了堂屋。
霍家是小宅门,堂屋前没有抱厦,没有回廊,崔云昭便只能站在屋檐下勉强抖雪。
霍新枝放下手里的碗筷,抬眸淡淡看向她:“弟妹怎么过来了?”
她本就生得清冷,加上眼神平静无波,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的,让人总会觉得她在嘲讽。
崔云昭倒是毫不在意她的冷脸,笑着上前,帮她摆碗筷。
“阿娘可起了?我有事同她说。”
她话音落下,林绣姑急急忙忙就从卧房里出来,大嗓门道:“你莫要动手,让你阿姐做事就好。”
崔云昭:“……”
说她是好心吧,说话却总是不过脑子。
崔云昭对霍新枝歉意一笑,霍新枝却全然不在意,正木着脸继续摆碗筷。
崔云昭便上前一步,刚要同林绣姑说话,就听另一间房门打开了。
老太太身上穿着一身新作的绸缎袄子,手上捧着个手炉,那做派跟官家夫人似的。
在她身边,顾迎红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好似把她当成老神仙来对待。
若不是这样场合,崔云昭都想笑了。
老太太兴许一早就听到了崔云昭的声音,这回儿赶在林绣姑说话前出门,就为了阴阳怪气一句。
“我当是哪里来的金贵小姐,竟然屈尊降贵来了咱们霍家,出来一看,原是我的孙媳妇。”
她拿那双细长眼去看林绣姑:“你也是,面对儿媳妇怎么那么客气,你还怕她吃了你啊?”
林绣姑搓着手,没说话。
她从嫁进来开始,日日被婆母训斥,一见到她下意识就是低头。
原来霍展在家的时候还好些,会护着她,或者把老太太送回顾家去住几日,如今霍展没了,林绣姑就成了老太太的出气筒。
不过话是同林绣姑说的,崔云昭就站在边上,没有开口。
倒是霍新枝把手里的盘碗啪的一声扔到桌上:“一大早的,祖母这是没睡好?”
她说着,直接看向顾迎红:“是不是因为顾表妹在,让祖母晚上睡不好?要不还是出去给顾表妹赁个宅子住吧。”
她这一开口,顾老太太面上一僵,顿时不说话了。
等厅堂里安静下来,崔云昭才对众人道:“早晨有长行前来通传,说是郎君有军务,要出城剿匪。”
崔云昭说:“郎君已经离家了,离开前让我同祖母、母亲禀报一声,说他不日就能凯旋。”
听到这话,老太太的面色就更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