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开始,林绣姑立即就低了头,宁愿拿钱了事,也要把人保下来。
但老太太却看不清这些,从她手里拿钱,跟要他命似的,更别说还是二十亩上好的水田了。
那可是她儿子拿命换来的。
顿时,顾老太太哭得更厉害了,崔云昭看得出来,这一次她是真的伤心了。
她哭,完颜氏的女眷们也跟着哭。
一时间,霍家堂屋吵闹不休,让人头疼。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开口了。
崔云昭抬眸看去,就看到对面的霍新枝面色惨白,但她握在一起的手确实那么坚定。
她不看任何人,只低着头,声音也有些颤抖。
“三十亩地是弟妹的嫁妆,二十亩水田是我父亲的抚恤,事情是我做的,我跟你们回去。”
她抬起眼眸,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决绝。
“如何?”
第36章
或许事情出乎意料, 也或许霍新枝的眼神太过慎人,以至于霍新枝说完这句话,堂中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一直吆五喝六的完颜山没有吭声, 拿腔作势的靳大娘子也没有说话。
顾老太太站在堂屋里,身边是满脸焦急的顾迎红,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坐还是不坐。
崔云昭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原来她同霍新枝不熟悉,左不过点头之交,但如今看来, 她是一点都不了解霍新枝。
今日她对这位大姑姐真是刮目相看。
即便心里害怕完颜氏这一家子人, 即便过去的阴影一直在,她却敢于承担属于她的责任。
敢作敢当, 有情有义。
林绣姑显然也被女儿震住了, 当即就说:“不行。”
她开了口, 边上一直没有说话却满脸愤怒的霍成樟也攥着拳头怒吼道:“不行!”
“你们就是欺我父早亡, 就是欺我兄出征, 堂堂队将欺负妇孺老小, 算什么本事!”
少年郎声音清亮, 饱含怒气,颇有大不了就同归于尽的架势。
完颜山眼神一暗, 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霍家这一家人, 真是难缠。
他万万没想到霍新枝会答应跟他们回去, 他们要个丧门星回去作甚?还得大米白面养着她,根本不划算。
可话是他说的,此刻有些骑虎难下了。
霍成樟打蛇打七寸, 上来就说他是队将, 不能言而无信, 胡搅蛮缠。
此时, 一直老神在在坐在一边的赵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冷冷看向霍新枝。
“枝娘,当年你嫁来家里,家里对你好不好?”
老太太的声音很平静,同方才唱念做打的样子完全不同,有一种说不出的淡定自若。
同她相比,顾老太太就显得很上不了台面了。
崔云昭心里叹气,就听赵老太太继续说:“后来我孙儿过世,你弟弟上了门来,非要带你回家,我们家让没让?”
这老太太四两拨千斤,把前因后果都忽略,直接说了结果。
这一说,立即就显得霍家得理不饶人了。
林绣姑气得脸色铁青,她也顾不上什么长辈不长辈,直接就开口:“老太太,你别胡言乱语了,当年枝娘嫁到你们家,你们一家子老小吃喝都要她伺候,后来大郎没了,你们一家子可劲儿作践她,不仅用冷水泼她,还把她一个人关在柴房里,黑漆漆的关了五日不给米水。”
“这些我从来没同外人说过,也没去官府告你们虐待媳妇,我们家九郎为什么非要带枝娘回家,不就是因为你们虐待他姐姐?”
林绣姑说着就红了眼睛。
崔云昭倏然看向对面低头不语的霍新枝,心里真是又疼又酸。
难怪霍新枝如今会是这个样子。
可她明明遭受了那么多欺凌和羞辱,却还是能强撑着站起来,去保护弟弟们,去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既然话都说了,林绣姑也没有继续隐瞒,她直接了当说:“当年枝娘出嫁的时候,家里是给了不少嫁妆的,九郎为了带回她姐姐,那些嫁妆可是一样都没要,算是用钱买他姐姐一条命。”
“你们打量着我们家老爷走得早,九郎年纪小,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就这么作践我家,”林绣姑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穿破层层黑暗,“完颜山,靳大娘子,赵老太太,人要讲良心。”
“丧了良心,以后就在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林绣姑这话说得太重了,把原还四平八稳坐着的赵老太太说得面色铁青。
她那双小眼睛一眯,张口就说:“我们这么对待你女儿,究竟为何你不知吗?黄大仙可说了,要不是她这个丧门星,我们家大郎也不会早早就死了,一个孩子都没留下。”
赵老太太说着,就要嚎哭:“你说我丧良心,你们把这种丧门星嫁来我们家,丧不丧良心?”
一吵起以前的旧事,两边的女眷就没完没了,一人一句,把旧日的伤疤揭了个干干净净。
可那伤疤却不在别人身上,只疼在霍新枝一人身上。
崔云昭看着对面紧紧咬着牙不说话的霍新枝,闭了一下眼睛。
下一刻,她冷冷的嗓音就响起:“都闭嘴。”
崔云昭这一发话,让赵老太太的哭嚎卡在了口中。
今日完颜氏上门闹事,崔云昭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看着眼前这一出戏。
博陵城的人都知道,崔氏教养出来的崔氏女皆是优雅端方,雍容华贵,她们生来就应做世家主母,主持中馈,打理家宅庶务,人人皆是好名声。
所以即便霍檀娶了崔氏女,他们也敢上门闹事。
就是打量着崔氏女的温婉有礼。
但现在,崔氏这一代名声最好的崔云昭却忽然开了口。
她面上早就没了温柔的笑,也没有了往日的落落大方,此刻一张俏丽的面容冷若冰霜,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高贵。
她依旧坐在那,神情既不凝重,也不紧张,仿佛只是说一句无伤大雅的话,根本不往心里去。
“听到这里,事情我大概已经全部听清,现在,我来说几句话。”
崔云昭淡然开口。
赵老太太被她这般一噎,脸色不好看,冷哼一声:“长辈说话,哪里有你一个晚辈插嘴?还崔氏女呢,也太不知规矩尊卑了。”
崔云昭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她那双凤眸很漂亮,眼尾上挑,绮丽明媚,可这般似笑非笑时,眼眸中的嘲讽却丝毫不掩饰。
崔云昭还有闲心吃了口茶。
此刻,无论是霍氏还是完颜氏,都被她身上那股子气定神闲所震慑,不自觉就开始听她说话。
崔云昭最是知道如何在争吵不休的局面里占据主导,在所有人都焦急万分的时候,唯一冷静的那个人,就能把控事情的走向。
崔云昭放下茶碗,碗沿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紧接着,崔云昭就开了口:“公爹过世得早,我们同岐阳霍氏虽未分家,却相隔较远,如今我们家这一支,家主自然是我夫君。”
“夫君既然是家主,那么我作为他的正室娘子,自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祖母年岁大了,早就应当颐养天年,母亲孀居在家,身体不好,家中的大小事情,如今皆由我做主。”
崔云昭凤眸一瞥,扫向赵老太太:“不知贵府家中由谁做主呢?”
霍展是独生子,但他是有堂兄的,正因为霍家人口不多,所以霍檀等几个孩子依旧从了岐阳霍氏的序齿。
在博陵城中,霍家只有他们一支,但在岐阳却不是。
崔云昭这几句话,清晰明了告诉完颜氏,他们霍家不是没有人。
另外也要告诉他们,如今霍家由她做主,她既然是女主人,那么自然有权利处置家中事,同辈分无关。
当然,她以前从未要过家中的管家权,聪慧如林绣姑,立即就明白过来。
她立即道:“是了,如今家里都听儿媳的,今日的事,全凭儿媳做主。”
林绣姑是没什么心眼,但她并不傻,这儿媳妇如何聪慧能干,她自然都知道,今日的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无法处置,全权交给崔云昭是最聪明的做法。
崔云昭仰起头,同林绣姑笑了一下。
在她对面,霍新枝也抬起头,迷茫地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满身都是气定神闲,她一点都不怕完颜氏那家人,说话办事也很有底气。
不知道为什么,霍新枝忽然升起一股不可抑制的希望。
她不想回到完颜家,一点都不想,那里有她所有的梦魇。
家中,另外两个男孩也站在崔云昭身后,愣愣看着这个平日里和善寡言的长嫂。
崔云昭的坐姿并不板正,相反,有一种真理在手的闲适,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向了赵老太太。
“老太太,我尊您是长辈,客气称呼您一句,不过呢,这两家事还是要家主之间来说话,我问一问,今日的事,完颜氏中谁人来做主呢?”
这话一说出口,完颜家的人忽然就愣住了。
赵老太太生了两个儿子,长子长孙就是完颜大郎,次子的长子就是完颜山,因他在这一辈中军职最高,故而家中也隐隐由他马首是瞻。
但若较真起来,如今的家主还是靳大娘子的丈夫,完颜大郎的父亲。
若是如此来算,今日同霍家论事的应该是靳大娘子。
但此事是由完颜山提起,苦主也是完颜山的儿子,所以完颜氏家中就有些矛盾了。
有些话,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说的,一看便是没有提前沟通过。
崔云昭方才一直没说话,就是在观察完颜氏这一家子人。
他们能把完颜大郎的死全数埋怨到霍新枝身上,可见一家子都是自私冷血的人,既然他们自私,那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