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昭不太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完颜氏作为博陵本地人,不去请如意仙姑和清风居士测算八字,本身就很有问题。
在加上完颜家这一家子做派,崔云昭就更笃定了。
他们就是要诓骗霍新枝的嫁妆,并且凭借那些欺辱,让霍檀不要嫁妆,也要让霍新枝同完颜大郎和离。
这样,他们家也不用再养寡居的媳妇了。
一举两得。
当时霍家人刚来博陵,加上完颜大郎确实已经死了,所以霍檀没有追究,直接花钱消灾。
他从来不是拖沓性子,以家人的安乐最为重视。
故而,这一桩事至今才被揭发。
崔云昭抬眸看向面色惨白的完颜氏一家人,语气里有着浓浓的嘲讽:“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已经诓骗过霍家一回,还不夹着尾巴做人,离霍家远一些,竟然还想着再诓骗一回。”
崔云昭冷冷道:“也不怕遭报应。”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新嫁娘了,现在的崔云昭经历过战争,经历过亲人的离去,也经历过生死。
她早就经历过这一切。
所以如今,她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以自己开不开心为要。
崔云昭看向完颜氏的众人,冷笑一声:“或许,你们家已经遭了报应,想想可怜的完颜大郎,就是被你家的无德无能而拖累了一条性命。”
崔云昭这话简直诛心。
赵老太太一口气没喘上来,整个人跌落在椅子上,看起来都要抽过去了。
靳大娘子眼睛通红,却来不及说话,只能去帮她顺胸口的气。
倒是完颜山依旧大马金刀坐在那,此时正恶狠狠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不怕他。
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对她来说,完颜山这种人就是纸老虎。
崔云昭看向他,淡淡道:“怎么?完颜队将可别跟着热血冲头,你还是想一想,家里犯了这么大的事,你的队将之位……”
崔云昭言简意赅,没有继续说下去。
完颜山面色微变,他倏然起身,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们走。”
这三个字落下,完颜氏一家人就整齐划一地起了身。
就连方才要死不活的赵老太太也“勉强”撑着站起身。
但他们终究没有走成。
因为下一刻,崔云昭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霍家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她伸出手,清脆拍了三下,下一刻,十几名士兵便从影壁后一涌而出。
那是霍檀手底下的部兵。
为首的正是早起过来传令的年轻士兵,他生了一张娃娃脸,可面容却相当严肃。
他遥遥对霍府一家人行礼,然后便严肃看向完颜山。
“完颜队将,贵府涉嫌欺诈军使,需要传回军务司审理,”那少年声音清朗,回荡在整条藕花巷,“完颜队将,跟我们走一趟吧?”
完颜山万没想到今日讹诈不成,最后还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他也没想到,霍檀这位高门娘子,会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可现在,想要后悔已经晚了。
犯错在前,抓人在后,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抗捕。
他面色铁青,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少年郎身上穿着城防军的藏青色军服,年龄不大,身上没有鱼符,也没有铁军牌,应该只是最下等的士兵。
但他那双眼睛,却大而明亮,炯炯有神。
完颜山以前听说过,说霍檀颇受吕将军看中,又听闻他在博陵很有人缘,城防军和戍卫营都同他交好。
如今霍檀已经率部出城剿逆,城中原本不应该再有他的人,可现在,却还是有十数名城防军守在了他家大门口。
完颜山紧紧攥着拳头,恶狠狠瞪着那少年城防军一眼:“你算什么东西?想要来拿老子,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少年郎倒是不卑不亢。
他遥遥看了一眼林绣姑,见林绣姑对自己点头,于是便深吸口气,朗声道:“完颜队将,方才贵府同霍氏辩驳的事情,我们都已听见,在场十几名弟兄也都知晓来龙去脉。”
“今日恰逢我们小队巡防,遇到了这样的大事,我们做不了主,已经提前上报军务司。”
少年面上带笑,可话语去不容置疑。
“军务司已经提前下来军令,请完颜队将回去接受询问,我们押正正在外面等您。”
完颜山的面色难看至极。
今日的事情原本他想着息事宁人也就罢了,大不了把那女人的嫁妆还回来,可霍家太狠了。
或者说,那位崔氏女太狠了。
从一开始,霍家就没打算让他们全身而退。
完颜山心中思绪万千,很快,他就看向满脸担忧的赵老太太。
“伯娘,你先陪着祖母回家,我去军务司走一趟。”
靳大娘子满脸担忧,他们家自知理亏,心里忐忑,于是就对此事越发惊惧。
当今陛下治军极严,特设军务司,专管军中违法乱纪之事。
如此行事,虽也有袒护士兵之嫌,但士兵之间的告发官司,还是能秉公处置的。
完颜氏讹诈在先,欺辱在后,一点都不占理,完颜山进了军务司,肯定讨不了好。
但面对这么多士兵,完颜山也不能抗令不遵,只能咬牙道:“无妨,我问心无愧。”
他身边,完颜聪已经吓哭了:“阿爹。”
完颜山狠狠瞪了他一眼,完颜聪立即就不敢多说半个字了。
瞪完了儿子,完颜山冷冷看了少年一眼,道:“这位……长行,请吧。”
少年郎对他行了军礼,然后就让左右士兵上前压住完颜山,带着他走了。
等完颜山走了,赵老太太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翻了个白眼就倒在了靳大娘子身上。
靳大娘子一边惊呼,一边招呼左右婆娘,想要立即就离开霍家。
但他们脚步还没离开,就遥遥听到了崔云昭最后那句话。
“靳伯母,记得回去清点一下我长姐的嫁妆,待得我们家夫君归来,亲自上门取回嫁妆。”
靳大娘子面色铁青,她抖了抖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领着一干人等灰溜溜走了。
等到人走了,堂屋里的众人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顾老太太贯是自私自利。
今日的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没有去关心霍成朴,也没有去问霍新枝,她直接说:“当年那完颜大郎真是一表人才,又忠厚老实,我才看中他,可不知道完颜氏那一家子是什么坏种,闹成今日这样,真不怪我。”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我不也是想着盼着枝娘过得好吗?”
霍新枝今日可谓经历了大起大落。
先是被完颜氏打上门来,她惊慌失措,后来又被揭开伤疤,自然是满心的惊惧和不甘。
但到了最后,崔云昭字字句句,却把她从泥沼里拉扯上来。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错。
错的是那一家子狼心狗肺。
霍新枝觉得肩膀上的重担,身上的压力,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甚至连曾经的那些噩梦,都不能影响她了。
此刻听到了老太太的推辞,霍新枝倏然站起身,红着眼看向她。
家里这么多人,老太太其实最怕她。
也不是说怕,她是真的对这长孙女最好,也仔细为她筹谋过,只可惜事与愿违,让长孙女一辈子都搭了进去。
所以霍新枝回家之后,她才小意讨好,在她面前不再敢拿腔作势。
这两年来,她习惯了看霍新枝脸色,所以此刻被霍新枝这样看着,她立即就闭了嘴。
老太太心里也委屈着呢。
她觉得自己都是好心,只是阴差阳错办了坏事,她没有对不起霍新枝的地方。
可这话却不能说了。
霍新枝红着眼睛看她,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时过境迁,苦难已过,她却说不出轻舟已过万重山。
因她这艘小舟,经历了风风雨雨,已经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了。
厅堂中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崔云昭叹了口气。
她知道霍新枝心里肯定翻江倒海,任何人忽然面对这样的事,都没办法稳定心绪。
霍新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崔云昭想了想,看向了林绣姑:“阿娘,本来今日是郎君陪着十二郎一起去白鹤书院的,但如今郎君不在,不如我们等几日吧?”
“我原也不知道十二郎身上那么多伤,这几日好好养一养,养好了再去,好不好?”
她话是对林绣姑说的,但目光却看向了霍成朴。
霍成朴跟霍新枝不同,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在他的成长过程里,因为缺失了父亲的教导,所以他比家中其他的男孩要懦弱。
可懦弱并非他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