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梅泠香无奈地唤了一声,透着从前在家时的娇俏,“女儿是您和阿娘教养出来的,您不相信女儿,还能不相信您自个儿?”
“他确实是个傻的,为了兄弟之谊,愿意代人受过不说,还愿意因您上回那句话,去向秦夫子道歉。只是他不懂得投其所好,先是送黄白之物,被秦夫子赶出来,又挑了两位美人献给秦夫子,被秦夫子拿扫帚打出来,女儿还记得,那日他淋了一身雨回府,不知多狼狈。”
“若说有瓜葛,他与那两位女子的瓜葛仅止于此。”梅泠香轻叹,“在那两位女子闹事之前,他便把卖身契还给人家了,但那两位女子也是走投无路才如此,女儿查清后,便吩咐人送她们离开了闻音县。”
听完这番话,梅夫子的脸色才算稍微缓和。
许氏则有些紧张,压低声音问:“怎么,逼迫那两位女子的幕后之人,在县城内还颇有权势?”
对此,梅泠香不便多说,否则,以爹的脾气,万一去同赵不缺、孙有德他们对峙,事情又得越闹越大,不好收场。
眼下的处理,虽对章鸣珂的名声有碍,可外人的口风是迎风而变的,只要往后他有所成就,名声自然会有改观。
梅泠香暂且不想把章鸣珂架在火上烤,要他立时与赵不缺他们断绝关系,逼得太狠,恐怕适得其反。
“难怪女儿聪明伶俐,原来都是随了阿娘。”梅泠香含笑夸赞许氏一句,随即语气轻松道,“爹娘不必担心,我和郎君能处理好这些事,你们想让郎君立起来,也得给他机会是不是?”
有权势的人是不好招惹,可有钱还能使鬼推磨呢,许氏稍稍一想,便不再替他们多担心。
梅夫子呢,希望看到章鸣珂能自立自强,听到这话也宽慰。
只是,他嘴上仍未松懈:“那首诗,想必秦夫子还留着,爹会去求证,若他做错事,还敢做不敢当,来欺骗你,往后我绝不让他踏进梅家半步。”
虽说嘴硬,晚膳却是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话也多了些,梅泠香瞧在眼中,放心许多。
晚膳用得早,回到章家时,金钿她们正忙着掌灯。
“郎君在等我?”梅泠香目光扫过一桌子菜,微微错愕。
早知如此,她应当让松云提前回来,告诉章鸣珂一声的。
“答应小爷早些回来,替我涂药的,你若再回来晚些,小爷伤口的痂都要结好了。”章鸣珂没好气道。
昨夜多关心他的伤势,今日却把他晾在府中一日不过问,她根本就不是真的关心他。
章鸣珂埋头扒饭,将一小截椒香脆骨丢入口中,咬得嘎吱嘎吱作响。
第31章 涂药
梅泠香听出他话里藏着的委屈与不忿,却不太明白他在委屈什么。
早起赶他出去时,她记得并未答应他,要早些回来替他涂药。
且她回来晚些,也是事出有因,还是为了他。
梅泠香边朝他身侧走,边思索着。
待坐到他身侧,她忽而明白了些什么,柔声问:“郎君是在怪我不关心你的伤势?”
闻言,章鸣珂咀嚼的动作一顿,齿关咬合出错,狠狠咬到颊内软肉,当即尝到血腥气。
章鸣珂疼得直咧嘴,放下银箸,捧住半边俊颜,连连吸气。
嗤,梅泠香知道不该,却仍忍不住失笑。
笑出声后,发觉不妥,又赶忙捏起丝帕遮掩。
章鸣珂睁大眼睛,盯着她半掩的玉颜未及收敛的笑意,愤愤不平:“小爷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你果然是个寡情薄意的小娘子,半点儿不心疼小爷。”
他说得义愤填膺,越说越来劲,将心中委屈一股脑倒出来:“你不心疼我,也不关心我。小爷在书房里老老实实待了一整日,看书看得头昏脑涨,表现得多好,你却一眼也没看到,小爷真是白忙活一场!”
哦,原来他的委屈,还不只是因着背上的伤。
梅泠香已有些了解他的性子,只消顺毛捋便是。
“郎君今日真的没出府闲耍,还看了一日的书?”梅泠香美目微瞠,摇曳的烛光映得她乌亮的瞳仁光彩盈动,她一点也不吝啬赞许,“郎君果然言出必行,是位真正的君子。”
她捏着丝帕,素手轻轻搭在膳桌边缘,微微倾身,含笑道:“郎君也不必委屈,你用功读书的模样,虽没被我看在眼里,那些学问却是学到郎君肚子里了,总是有收获的,是不是?”
“郎君告诉我此事,泠香很欢喜。”
他娘子生得秀雅姝丽,嗓音又温柔动听,被她这般哄着,章鸣珂只觉再大的委屈,也顷刻被她抚平。
“小爷吃饱了。”章鸣珂把碗箸往里一推,便起身离席。
经过梅泠香身侧时,章鸣珂还意有所指瞥她一眼,才举步朝里间走去。
这是在暗示她,跟着进去,看看他背上的伤势?
梅泠香无意识地搅缠着手中丝帕,微抿朱唇。
不是不关心他背上的伤,只是经过昨夜之后,再与他单独待在内室,她便格外紧张。
现下时辰尚早,他又刚用过晚膳。
况且,昨夜才刚经历过,她身体的异样感尚未完全恢复,他应当也没恢复得这般快?
他应当,不会胡闹?
里间传来纸页翻动的轻响,他竟把书卷拿到寝屋里做样子?
只是,他翻书的速度太快,不像是在读里面的内容,倒像是在催人,梅泠香听着里头的动静,忍俊不禁,心内紧张感消散不少。
梅泠香款款起身,先到盥室洗净双手,才施施然进到内室。
不得不说,章鸣珂生得极好,哪怕是翘起一条腿,捧着书卷做样子,也是一副谦谦君子之姿。
她绕过屏风时,内心鼓噪已久的章鸣珂,终于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抬眸。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梅泠香朝他走近,盈盈含笑。
章鸣珂挑挑眉,掩饰内心的浮躁兴奋,他合上书卷,随意搁在小几上:“应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对。”
他倒是从善如流,用文绉绉的方式说起情话来了。
听得梅泠香微微愣住。
只是她已走到章鸣珂近前,刚刚顿住脚步,便被章鸣珂伸手捞过去,抱坐在膝上。
“诶?”梅泠香低低惊呼。
章鸣珂轻抵她眉心,呼吸变得粗沉:“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今日方知是真。否则,我今日手中捧着兵书,脑子里怎想的是昨夜兵荒马乱?香香,你今日,可有想我?”
他多希望,梅泠香恋慕他的心意,如同他思慕她一般。
一刻不见,思之如狂。
他深深凝着梅泠香,自我折磨似地,执意等着她的回应。
想他?自然是想过的,今日刚出府,坐上马车的时候。
毕竟身子不适,又要面对袁氏的打量,叫她心里怎生不怨章鸣珂行事无度?
可这自然不是他口中说的那种想。
青天白日里,她有多少正事要想,怎会把心思放在惦念情郎之上?
别说没想,即便想过,她也绝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更不会告诉他。
那实在是羞于启齿的事,他问得出,她决计应不出口。
在他的逼视中,梅泠香轻轻摇头。
随即,她动作不自然地侧过脸去,避开他的眼神,忍着无端加快的心跳,柔声辩解:“我要跟母亲学着管铺子,还很担心爹爹的病情。”
“所以,你贵人事忙,没空想小爷,是不是?”章鸣珂抢过她的话头,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
章鸣珂心里清楚,她不是没空,只不过他再急于表现,也不是她心里仰慕的那个人。
毕竟,高泩那厮离开之前,她也有事要忙,要担心她爹的病情,却能抽出半日闲暇,亲手为高泩画出那一副《书院春景图》呢。
梅泠香听他说的语气不对,想要辩驳。
可他说的,又确实是她想表达的内容,叫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分辩。
殊不知,她这般欲言又止,落在章鸣珂眼中,便是默认。
想亲她,与她亲密的心思,倏而淡下来。
章鸣珂放开她,背过身去坐着,语气硬邦邦道:“替你夫君看看伤,疼得很。”
哼,不关心他,他还不会自己讨么?
听到他说疼,梅泠香无暇多想,只以为方才抱她的时候使力,他不小心把伤口又挣开。
“身上有伤,还总爱乱动。”梅泠香说着,纤手绕过他腰侧,自然地摸索到他腰前玉带钩。
触上那光滑凉意的一瞬,她脑中蓦然忆起昨夜。
动作略顿了顿,才状似心无旁骛地解开他腰封、衣扣。
褪下外衣,看到雪白中衣上的斑斑血迹,梅泠香眼皮蓦地一跳,有些被惊着。
昨夜虽也看到他受伤,毕竟隔着院子,不及眼前这般真切,几乎能替他感觉到疼。
“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些。”梅泠香柔声提醒他。
她怕衣料粘到伤口,脱下来时,会撕开还没长结实的伤痂。
“小爷忍得住,你只管脱就是。”章鸣珂语气很是轻松,实则额角已沁出细汗来。
为了掩饰,他抬手在额角抹了一下,又顺势指向屏风:“药膏在外头的博古架上,你取过来,替我再涂一回就行。”
梅泠香依照他说的,出去取了药瓶来,搁在小几上,这才将纤指点在他颈侧,捏起他衣领,徐徐往下,动作轻柔替他脱下里衣。
牵动伤口时,梅泠香分明听见他狠狠吸气。
“还说能忍。”梅泠香看清他背上交错的伤痕,深一些的地方还冒着血珠。
只这般看着,她已忍不住湿了眼眶:“怎的这般严重?要不要去请郎中看?”
层层衣料堆叠在他腰间,衬得那精瘦的腰越发窄,肩膀却宽,侧臂肌肉线条微隆,透出力量感。
偏偏脊背上可怖的伤,破坏了应有的美感。
他脊背肌肉微微抽动,显然极是怕疼。
方才还疼得直吸气的他,这会子却嘴硬得很:“别担心,只是看着严重罢了,小爷挨打多,有经验,抹抹药膏,保证能好,不耽误睡觉的事儿,咳。”
听到她语气里的哭腔,他终是舍不得吓哭她。
那哭腔莫名令他忆起昨夜帐间,佳人泪眼嫣润的情态,章鸣珂一时嘴贱,又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