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香菡无法,只得收回视线,坐在车厢内闷闷不乐:“王爷就那么忙么,连说句话的功夫也没有。”
贴身丫鬟宽慰她:“小姐,您看王爷坐的马车,明显不是平日里那一辆,许是有什么要紧又需保密的差事要办。奴婢瞧着,王爷瞧小姐的眼神,明显与瞧旁人不同。”
她知道自家小姐喜欢听什么,刻意哄着说,果然哄得岳香菡眉欢眼笑,赏了她十两银子。
马车停在沈家院门外,章鸣珂进到沈家片刻后。
隔着院墙,听到梅家院子里的欢声笑语,章鸣珂莞尔一笑,纵身越过去,似鸿雁掠地。
玉儿看到他落地时身轻如燕的姿态,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听说我们玉儿要找宸王叔叔,不知有什么要紧事呀?”章鸣珂神采英拔,缓步朝玉儿走过去。
他话音刚落,便见玉儿迈开小短腿,小牛一般朝他冲过来。
“爹爹!”玉儿甜甜的嗓音飘散在小院。
她声音不大,却将章鸣珂钉在原地。
章鸣珂被冲过来的玉儿撞得身形微晃,他接住玉儿,眸光朝着廊庑下娉婷的倩影望去:“你都告诉她了?”
隔着半个庭院,梅泠香也能感受到他此刻情绪的剧烈起伏。
梅泠香微微点头,鬓边珠钗反射晚霞,流光溢彩。
章鸣珂凝着她,胸腔内鼓动的狂喜,涌向四肢百骸,扰得他指尖发麻。
他恨不得将她抱起来,狠狠亲吻她丰艳的唇。
可终究,他收回视线,敛起眸底涌动的情愫,宽厚的掌心轻轻落在玉儿发顶:“诶!”
第59章 勇气
小孩子表达感情的方式,比大人直白许多。
章鸣珂被玉儿缠着,在那一声声“爹爹”的称呼里,几乎要迷失自己。
他也终于明白,今日确实是玉儿叫他过来,而不是梅泠香。
想通其中关节,章鸣珂既欢喜,又失落,他何其希望有一日,梅泠香也会这般直白地让人传话,说她想见他。
可惜,他只能想想,梅泠香看他的眼神,已从先前的略微心虚躲闪,变得温和平静。
章鸣珂总觉得,这样的她,有她从前的模样。
而从前的她,是不喜欢他的,这只怕不是好的转变。
玉儿玩累了,睡得比平日里早。
梅泠香在屋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曲调舒缓轻柔,哄玉儿睡觉。
章鸣珂立在廊庑下,听着屋里的曲调,心绪渐渐变得平和。
在挽回她心意的事上,他切不可急功近利。
从前的他,实在不是个可以依靠的好夫君,还让她独自颠沛流离,独自承受生玉儿的苦,哪一件都不是他做一件两件弥补的事,便能消弭的。
总得给她时间,来了解现在的他是怎样的人,让她自己来感受,他是否值得托付。
金钿从耳房出来第三趟,欲言又止望着他的时候,章鸣珂便知,自己该走了。
他冲金钿点点头,举步朝夜幕中走去。
哪知,他的手刚触上院门的门栓,便听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熟悉的声音压得低低唤他:“王爷留步!”
章鸣珂长指扣在门内横木上,心跳莫名加快了些。
他回眸时,却是神情如常。
“梅娘子还有事?”章鸣珂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抱着亿万分之一的期待去想,她会开口留下他吗?
梅泠香走到庭院中央,便驻足环住双臂:“王爷等等,我回屋加件披风。”
她似乎也不怕章鸣珂会走。
说完这一句,便回身进屋。
她轻手轻脚进屋,不多时,再出来,肩头已多了一件绣木樨花襕边的披风。
朝章鸣珂走来时,她柔软的裙料在披风下翩动,似一只沾染花香的蝶,翅膀悄然在他心头搅起云雨。
许久之前,他便曾将那裙料推至她腰间。
至今忆起,犹觉筋酥骨软。
章鸣珂站得笔直,唇角略紧绷。
他眉眼藏在门廊的阴影中,叫她瞧不清他眼神。
“谢谢你肯告诉玉儿。”章鸣珂移开视线,不去注意她翩跹的裙,“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告诉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王爷随我来。”梅泠香说着,素手搭上门栓另一侧。
她稍稍使力,将横木往她这边拉,一时没拉动。
门廊的翳影下,梅泠香侧眸望章鸣珂。
章鸣珂长指按住横木:“今日究竟是玉儿找我,还是你想见我?”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执意在此刻,问她这一句。
梅泠香眸光微闪,朱唇轻启:“都有。”
若她不想见他,多福临走的时候,她就会告诉多福,不必把孩子一时兴起的话转告章鸣珂。
她默然不语,顺其自然,便是猜到章鸣珂会来。
而她,也希望见他一面。
她说,都有。
章鸣珂手指下意识松开些,胸腔内的情绪,微微激荡。
“夜色正好,王爷可愿随我出去走走?”梅泠香轻声问。
蓦地,章鸣珂忆起离开云州城的前一晚。
今夜的梅泠香,与往常有些不同,章鸣珂说不清哪里不同。
但她愿意主动向他走近,应当是值得欢喜的事?
章鸣珂默不作声,捏住横木,稍稍使力,朝她那边推去。
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
院外便是比马车稍宽些的巷子,白日里也有热闹的时候,此刻却只有各家门前的灯笼摇曳辉映。
灯光不亮,筛过道旁梅树,在地上映出婆娑的影。
“王爷还记不记得云州城的时候?”梅泠香踏着树影下的光点,朝着道旁小小的梅园里走去。
这时候,梅园不会有人来,正好适合说话。
章鸣珂眉峰微动,直觉她应当不会是叫他来叙旧的。
步入梅园,梅泠香忽而顿住脚步,侧过身子,仰面凝着章鸣珂。
这里的梅树有些年头,又没到开花直接,枝叶密密匝匝盘错在头顶,她其实看不太清他面容。
“时隔许久,我还是想问问王爷。”梅泠香微微抿唇,她知道挑明这一句,意味着什么,她语气莫名低了些许,“那一夜,我为何会忽而昏睡过去,昏睡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话题,骤然被梅泠香提及,章鸣珂神情微变,惯常的端肃沉稳出现一丝裂痕。
他略沉吟,想不通梅泠香提起此事的缘由。
可既然她敢提,就要做好承担结果的准备。
“你当真想知道?”晦暗的树影下,章鸣珂俊眉微挑,睥着她。
被他这样凝着,梅泠香心神莫名被揪紧,她没办法再如方才那般淡然从容。
她微微颔首,便算回应。
她刚刚有所反应,余光便瞥见一道虚影,恍惚间,梅泠香忆起云州城海边的画面。
下一瞬,章鸣珂温热的指腹轻轻点在她颈侧。
“那日,我点了你的睡穴。至于后来……”章鸣珂蓦然打住话头。
他忽而躬身,长臂绕至她身后,拖住她披风和裙摆,将她横抱在臂弯。
梅泠香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下意识攥住他衣襟。
章鸣珂看不清她神情,感受到衣襟被揪紧的力道,他低低失笑,抱着她,朝梅园里面走去。
“王爷。”梅泠香急急唤他,心口怦怦直跳。
或许,她不该在这小园里问他,而是该在某处不起眼的茶楼雅间。
她话音刚落,便被他放下。
她臀部隔着披风,压在梅树稍粗些的枝干上,双足悬空,坐得不稳。
裙料被夜风吹鼓,似乎随时会将她从枝上吹落。
梅泠香顾不得体统,纤手扣在他肩头,生怕掉下去。
“你撒谎,那晚我既昏睡,便不可能坐到树枝上。”梅泠香气息微促,有些恼他。
在她问他很重要的事时,他却如此唐突。
被她质问,章鸣珂显得从容不迫。
“哦,可这里只有树枝,我想你应当不希望本王如那夜一般,把你抱到本王的床上。”
感受到她身形微微发颤,章鸣珂将大掌移至她腰侧,虚虚握住:“别怕,不会掉下来。”
梅泠香面颊烫得不可思议。
此刻,她又很庆幸,庆幸与他在这昏暗的树影下说起那些,而不是在茶楼。
至少她此刻的窘迫羞恼,都可借夜色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