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是咎由自取,还有一些则是引起了皇帝的忌惮。
章鸣珂倒不认为,皇帝会用对付那些人的手段,来对付他这个唯一的兄弟。
但他也明白,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尤其是尝过权势滋味之后。
是以,他也想借此机会,让皇帝看到他与从前一样,略显冲动鲁莽的一面。
一味稳重自持,胸有乾坤,对他而言,并不全是好事。
同时他也想让皇帝看到,能让他冲动失态的人,是谁。
如此一来,皇帝便不会因为泠香的身份,以及他们之间的过往,而看轻她,或是暗自不喜。
正院里,玉儿钻进大大的玩具房,由丫鬟们陪着玩,乐不思蜀。
梅泠香与袁氏坐在明间叙话,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紧张起来,掌心沁出湿润冷汗。
“泠香,别担心,皇帝只是好奇,来看看你和玉儿。”袁氏拍拍她手背,语气慈蔼,“别看那小子如今多威严唬人,其实是个自幼失怙的可怜人,也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对我素来孝心。有时候鸣珂想不到的,他都能照顾到。”
“等后日入宫,为泓儿庆生,我和鸣珂都会去,你不必担心谁会为难你。”袁氏温声宽慰她。
“什么?我也要入宫为太子庆生么?”梅泠香猛然抬眸,眼中满是惊诧。
这样的宫宴,能参与的,必是五品以上的京官与家眷,还未必全都能去。
以她如今的身份……她何德何能,又以什么身份去?
不消说,定与章鸣珂有关。
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梅泠香便听袁氏道:“是呢,鸣珂特意进宫向帝后讨的请帖,要带你和玉儿同去。要我说,就该这样。”
说到此处,袁氏笑意满面,眼中盛满期待:“前几日,你看我只顾着陪玉儿玩,没管你们年轻人的事,便以为我不着急么?实际上,我这心里急得很,只是鸣珂不让我插手罢了。他既有这样的志气,想再次求娶你为妻,你且看他表现就是。”
余光瞥见儿子走近的身影,袁氏忽而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也莫轻易答应他,多磨他几日。”
蓦地,梅泠香面颊一红,垂下眼睫,仿佛羞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袁氏会同她说这些。
但她也心存感激,她很庆幸,自己遇到袁氏这样的人,没有因从前的事与她有丝毫隔阂。
梅泠香心弦莫名放松,她与章鸣珂之间,原来并没有太多阻力,是不是?
皇帝不是,袁氏也不是,她只需要考虑清楚自己的心意,也看清他的心意。
“母亲跟泠香说了些什么?”章鸣珂走到近前,睥着梅泠香羞赧的情态,心口微动,笑问。
“你自己问泠香去。”袁氏笑呵呵起身,“我要陪乖孙孙玩去了,可没空搭理你。”
袁氏走后,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章鸣珂含笑端凝着她羞颜,让她无所遁形。
“方才母亲说了什么,让你羞成这样?”章鸣珂坐到梅泠香身侧,略倾身,压低声音问,“她替我求娶你了?”
登时,梅泠香被他的误解逗笑,云鬟颤颤,巧笑嫣然。
他哪里会知道,袁氏不仅没替他求娶,甚至要她多磨磨他的性子,别让他轻易得逞。
当然,梅泠香绝不会告诉他。
她扬起芙蓉面,眉眼笑意略收敛了些,嗓音轻柔:“多谢王爷,今日没有答应皇帝提的娃娃亲。”
章鸣珂忍不住抬起指骨,轻轻蹭了蹭她小巧琼鼻:“谢什么?玉儿也是我的女儿,你做阿娘的心疼女儿,难道我这当爹爹的就不疼么?”
说到此处,他忽而想起一事,起身行至博古架旁,取下一张请帖,递到梅泠香面前:“后日泓儿生辰,宫中设宴庆贺,这是皇嫂给的请帖,你拿着。”
接到请帖,梅泠香只觉烫手。
章鸣珂见她并无惊讶,料想母亲都同她说了,便没多解释。
倒是梅泠香,面露迟疑:“可我并不懂得宫里的规矩、礼仪,万一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贵人,如何是好?”
她没有提自己的身份不合适,否则,章鸣珂怕是要误会,她在催他给她名分了。
“这有什么?本王也没正经学过宫规,你只需如平日里一样就好。”章鸣珂不在意,姿态潇洒倜傥,“宫里也没有你不能得罪的人,就算你冲撞了皇上、皇后,本王也能替你兜着,代你去赔礼道歉。你若真是那样逍遥自在的性子,我倒还放心些。”
他一番话,说得自大又张狂,透出几分少年意气。
梅泠香横他一眼,心中揪紧的感受倒是减轻不少。
罢了,皇帝皇后都要她入宫,她又不能推辞,硬着头皮去就是了,她又不是爱闯祸的性子。
梅泠香望望天色,捏着请帖起身:“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便被章鸣珂握住手腕。
他稍稍使力,轻易将她拉至身前:“急什么?这座宸王府,我总觉少了些什么,你陪我走走,替我瞧瞧,还需添置些什么,种些什么花草?”
这语气,像是带定下婚约的爱侣,去参观他们将来的婚房。
梅泠香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她挣了挣手腕:“我又不懂这些,王爷若想修缮王府,不如去找有经验的园匠。”
章鸣珂知她不好意思,也不勉强。
他稍稍松开指,正当梅泠香要脱离他掌间的时候,他指骨忽而下移寸许,一根一根扣入她指缝,收紧。
她纤细雪腕贴在他宽厚的掌根,掌心细腻的肌肤抵上他掌中薄茧。
他肌肤的温度比她高出许多,这样亲昵又灼热的碰触,烫得梅泠香指尖发颤。
“还有两位故友,你总该见见的。”章鸣珂紧扣着她的手,拉着她,旁若无人穿过庭院,朝着院外一片小湖走去。
初冬的寒风灌入庭院,相携的两人衣袂交叠翩动。
廊下忙着的丫鬟赶忙垂眸,不敢多打量。
此情此景,让梅泠香猛然忆起在积玉轩的时候。
湖面不宽,隐在一屏假山后,是个幽静的所在,梅泠香来时竟没发现。
梅泠香四下望望,并未见到旁人,也没见通往别处的小路,不明白他说的故友是谁。
思量间,却见章鸣珂指着湖水里悠闲游荡的锦鲤:“还记得这两条小鱼吗?”
梅泠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着胖乎乎的锦鲤,眼中浮起疑惑。
难道这两条鱼,是她哪位故友养的?
她脑中闪过一道流光,未及细想,便被章鸣珂打断。
“当初你多喜欢它们啊,日日亲手喂食,可一夕之间便能将它们抛弃,多年来不闻不问。”章鸣珂捕捉到她眼中的茫然与疑惑,语气咬牙切齿,忽而他松开她的手,将她抵在身后的太湖石假山侧,“你竟已把它们忘了,你这样无情,自然是不记得的,我就不该抱有期待。”
不管她从前有没有喜欢过他,她那样决绝地斩断彼此的牵绊,仍是让章鸣珂耿耿于怀。
若他没去找她,没有在云州城遇见她,她大抵也会慢慢把他忘掉。
章鸣珂知道,他这样假设,有几分无理取闹,可他没办法不在意,没办法不去想。
听到他说,她曾日日给它们喂食,梅泠香才陡然忆起积玉轩里那两条小鱼。那时候,它们那样小,梅泠香乍看到湖中肥鱼,哪里想得到?
她眼中疑惑减退,错愕与震惊涌上来。
她也想不到,时隔数载,章鸣珂竟至今养着它们,还养得这般好。
“不是,我记得的。”梅泠香被他迫得呼吸不畅,心慌不已,下意识否认。
她能听出,章鸣珂不止是在说湖里的游鱼,更是在说他自己。
当年和离,他觉得自己被她抛弃了么?
“鱼儿生小鱼仔了,明年春日恐怕又要多一群小鱼仔。”章鸣珂气息极近地拂在她耳畔,“你瞧,它们就算被抛弃了,也能过得比小爷逍遥自在。你究竟给小爷下了什么蛊,为何我总也忘不掉你,放不下你?”
他大掌移至她领口,解开她颈间第一粒珠扣时,梅泠香吓得脊背僵直,紧紧抵在冷硬的太湖石上。
她几乎要以为,章鸣珂会在这里,霸道地往她腹中再塞一个小娃娃。
梅泠香反应过来,慌忙推他:“你不能。”
似不想听见她的拒绝,章鸣珂一手捂住她唇瓣,一手扯开她领口,凉气骤然席卷她露出的一小片雪肤。
他俯低身形,发顶束得一丝不苟的玉冠抵在她脸颊,侵袭雪颈的凉意,顷刻被他灼热的气息消融,扰得她不自觉地战栗。
章鸣珂齿关压在她颤动的如意骨,不轻不重地磨了磨,听到她鼻间溢出的闷哼,他才软下心肠,放过她。唇瓣下移,轻轻贴在她心衣边缘窈窕的线条处。
梅泠香紧张极了,心口剧烈跳动着,雪腻的肌肤也随之起伏,凹陷出一时深一时浅的唇痕。
对于她的变化,章鸣珂似乎很满意。
他抿抿唇,终于正身,深深睥着她嫣润含光的眼眸,长指微抬,替她拢起犹带湿痕的雪肤,掌根隔着衣料轻轻抵在他薄唇贴覆过的位置:“这一刻,它是为我而跳动的,是不是?如此,本王便原谅香香往日的无情。”
他这般待她,竟还好意思怪她无情?
这番话,似一支看不见的利箭,贯穿她心口,将她狠狠钉在石壁上。
梅泠香心痛,委屈,又羞恼。
他这样野蛮无礼,她该打他一巴掌的。
可她抬不动手,甚至能从自己鼓噪的心跳声中,清晰感受到对他的心动。
也是这一刻,梅泠香心口那些辨不清的思绪,皆被那无形的利箭击溃。
她陡然明白,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
明白她对章鸣珂,不止是一点点心动。
倾慕如今的章鸣珂,也并非因为权势,而是一些她自己也理不清的诸多因素。
否则,为何高师兄对她说那些情深义重的话,她不仅不会动容,甚至不想听下去。
而对他,对他的得寸进尺,无理取闹,她却屡番纵容?
甚至在她未曾察觉自己的心意时,便已纵容他靠近。
可他所作所为,又实在让她恼得牙痒痒。
梅泠香忽而抬眸,双臂攀至他颈后,稍稍使力,将他高傲的俊颜压下来些许。
这副姿态,是章鸣珂梦里也想不到的,他错愕又狂喜,本能地依从她。
正当她离至最近,如兰似麝的气息吐在他唇面之时,章鸣珂以为会第一次品尝到她主动的亲近。
他心中期待最盛之时,因兴奋而微微发胀的唇瓣骤然被咬住,狠狠一痛,女子小小贝齿在他唇上咬出清晰红艳的齿痕。
顷刻间,他尝到一丝淡淡的,却不容忽略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