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跟先前他碰上小黑方块时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他其实没有要去触碰的意思,但跟此时一样,手脚不受控制。
叶蓁的手到底还是触碰上了那个光点。
他再次被那种白光吞噬,然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炸开了。
不属于他的记忆,来自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人。
他叫叶洵,字轩清,八岁启蒙读书,十八岁殿试被钦点为状元,名噪天下。
叶洵便是叶家的开族老祖宗。
嘉清二年,年仅四岁的叶洵正在自家院门前,跟族中几个同龄的小娃娃玩泥巴。
四岁的他唇红齿白,脸蛋儿白晳圆润,身上的小袍子虽然沾满了泥点,却是八成新的锦衣,跟另几个粗布衣裳的小黑蛋完全不同,显然是个被庞爱跟娇养着的精贵人儿。
几个小孩儿玩得正高兴,一辆牛车缓缓停过来了。
“阿洵,叔叔跟婶婶回来了。”
有人提醒,叶洵望过去,之后扔下手里的泥团子向牛车跑过去。
“爹,娘。”
“阿洵,慢点。”
赶车的叶父放下鞭子下地,伸手将儿子抱在怀中,见他满身泥点,笑着嫌弃着,点着他的小鼻头训他。
这会,中母姜氏放下凳子下车来了,同时跟着她一起下来的还有一个穿着粗布旧衣,绑着两个丱丱的小姑娘。
叶洵原本正在问父亲给他
带了啥好吃的,此时却是怔住了,他皱眉看着那个小姑娘,郁闷跟不高兴挂满了他整个小脸。
“阿洵,阿洵,快来看看,这就是你的小表姐,姜扶。”
小表姐?
母亲就是家里最大的姑娘,他哪来的小表姐啊?
叶洵已经听隔壁的二婶婶说了,这是母亲进城里买的一个小丫环,专门用来照顾自己跟奶奶的。
因为族长不准许大家学镇上那些大老爷作派,所以母亲不敢正大光明买丫环,弄了这么一个名头。
果然,父亲很快就被族长叫到祠堂训了一顿。
不过,人到底是留下来了,他们家实在需要一个人照顾,父亲跟母亲每天要上镇开店做糖糕生意,留下生病在床的奶奶,成天只会调皮捣蛋的自己,没个人可怎么行。
可是叶洵不喜欢姜扶啊,她太小了,也就比自己大了一岁,她啥也不会,连倒个洗脚水都非常吃力。
但是母亲很喜欢她,说她长得漂亮,一点不像穷苦人家的小姑娘,像个落难的大小姐。
落难的大小姐?
叶洵撩开眼皮看了眼装睡的姜扶,被母亲捯饬得干干净净的姜扶,她的确跟村子里的小姑娘不同,脸蛋儿比自己还白,小嘴儿那么粉,她是漂亮的,好看的。
或许自己可以试着接受一下?
正这么想着,叶洵又听见母亲在门外跟父亲说悄悄话。
她道:“阿扶小是小了些,想彻底放手让她照顾家还得等几年,可这姑娘模样太好了,和我眼缘,到时若阿洵喜欢,可以给他当媳妇……”
肩不抬手不能提,还比他大一岁!
叶洵才不要这样的媳妇。
唯一的好感没有了,叶洵越发不喜欢这个被当着表姐的姜扶。
即便后面她能干了,洗衣、做饭、照顾奶奶,心灵手巧什么都会,他还是不喜欢。
他怎么能找一个年龄大过他的媳妇呢,全村子的男人都没找过这样的媳妇,他也不要。
所以叶洵经常跟姜扶做对,也不跟她玩,天天在外面瞎跑,回来了就鼻孔朝天。
那时的叶洵还不曾知道,这就是他的妻,是他命中注定之人。
叶洵六岁那年,一家人搬到镇上去了。
家里的生意渐有起色,一天天忙了起来,叶家夫妻俩已经没办法两头兼顾了,索性买了个小院儿,一家人都搬了过去。
叶父在镇上找了个私塾,母亲给叶洵缝了个小书袋,阿扶叮嘱他要好好学习,以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可叶洵就是坐不住,成天不是想着如何跑出去玩,就是在课堂上睡觉。
两个月之后,私塾先生亲自来了叶家,将束脩费退给了叶父,叶洵这个学生,他实在是教不了。
第353章 因为有你
那天,叶母拿着树条子追着叶洵满院子跑,叶父大手一挥,“不学就不学吧,能算数就行了,以后跟着我做生意,饿不死。”
叶母唉声叹气的,但终究还是拿儿子没办法。
终于不用坐在无聊的课堂上打盹了,叶洵开心极了。
可是姜扶却露出了极其不赞同的神情。
叶洵趁没人的时候叉着腰问她,“你是不是想我被束在那些地方,没空在家与你做对?”
姜扶愕然,“不是的。”
“那你先前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姜扶张了张嘴,最终叹了一口气道:“没事,晚点再告诉你。”
见姜扶居然不愿意说,叶洵冷哼一声直接走了。
什么嘛,爱说不说,他还不乐意听呢。
姜扶那句话,是两年后说出来的。
清明节那天,两人祭拜完已故的亲人,在回去的路上,姜扶对他说:
“阿洵,想要将这世间的恶,这世间的不公踩在脚下,就必须站在高处,壮大自己,制定这世间的规则,而不是遵循别人定下的规矩。
阿洵,回学去堂吧。”
彼时的叶洵,早已经失去了本该有的童真,粗布旧衣裹身,神情麻木,双目混沌。
他凝望着远处的苍凉,对姜扶说:“可是,我们家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哪还有束脩费呢。”
此时的叶洵是真的悔恨,如若当初他能好好读书识字,说不定就能帮父亲看看那张单子,不至于被人坑害,还背负着活该的恶名。
是的,叶父死了,被用刑之后惨死狱中。
叶母也死了,为证清白撞死在堂上,当场身亡,一尸两命。
如今的叶四郎家,除了一个强撑着一口气的叶奶奶,也就剩下两个孩子了。
叶洵以为姜扶在说笑,可是没过几天,她居然欢欢喜喜地跑回来,告诉他可以去镇上的私塾读书了。
姜扶为他换上了没有补丁的衣衫,拿出了不知何时做好的书袋,带着他去了曾经呆过两个月的学堂。
老师拈着胡子对他说:“你表姐如此诚心,我便再给一个月期限,如若还是如先前一般顽劣,自个儿收拾物什滚回家去。”
那时叶洵才知道,姜扶在私塾外,跪地求了老师三天。
没有束脩,她便在学堂里做工,天不亮就跟自己从村子赶来忙碌,一直到夜里为老师一家做好了饭,烧好了水,才能回去。
叶洵每次都要等她,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晨间与夜幕中来回穿梭。
那年冬天,特别特别冷。
那年冬天,奶奶也去了。
操持完丧事的隔天早上,姜扶倒在了雪地里,她弱小的身体不堪重负,她病倒了。
那一次叶洵背着她,发现,她怎么就这么的轻呢!
原来,师娘每次给的吃的,她都全部留给了自己,而不是一人一半。
她骗了自己。
那天,叶洵没有去学堂,他去了赌坊,用两个铜板在赌桌上赢了人家二两银子。
至那以后,他不再让姜扶去学堂了,他说在帮人抄书挣钱,束脩、生活费,纸笔书墨,所有的东西他都是从赌桌上赢回来的。
别人赌钱靠运气,他靠脑子、听觉与眼力。
赌坊老板将刀架在叶洵的脖子上问他,“为什么这么准?”
叶洵笑道:“雕虫小技。虎爷,要不要玩盘大的?”
没多久,叶洵跟着虎爷进城了,几人去了四家财坊,赢了一百多两银子。
叶洵分得一半,他买了一支金簪,两匹颜色鲜亮的绸缎。
他高高兴兴地带着东西回去,结果迎接他的不是姜扶的笑脸跟欢喜,而是荆条跟失望的眼泪。
这是姜扶第二次流泪。
而第一次,是父母下葬那天。
叶洵从来未曾想过要让她伤心难过,他只是想给她这世间最好的。
是的,最好的。
叶洵说:“我没偷没抢,凭本事。”
姜扶诧异,失望透顶。
她将那支金簪扔进了泥地里,并对叶洵说:“金石染上了污移尚能洗去,人若染上了恶习何以摆脱?
阿洵,你是否认为自己的心坚如金石,不被影响,不沉迷,不迷惘?”
叶洵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跪在父母的牌位前悔悟认错,他对姜扶说:“我不想你那么幸苦,我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我不想成为被供养的那一个。阿扶,你明白吗?”
姜扶说:“我明白。
阿洵,我准备去镇上买糖糕,你教我算数识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