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琴轻哼一声:“我不信,她才多大,能做多少灯笼?我看她水平只怕连我都比不上,更别提你了。”
秦师傅笑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凤宁将物料确定后签完字,交给了采购老瞿,这才回车间。她先去看了正在剪纸的秦师傅和赵玉琴,她们正在用刻刀刻剪纸。一般来说,简单的图案用剪刀就可以了,但复杂且精细的图案,用刻刀则更能体现出图案的细节。
凤宁看了看,赵玉琴的手艺确实不错,甚至比秦师傅的还要好一点。
赵玉琴见她站在自己身边,便放下手里的刻刀,说:“你会剪纸吗?”
凤宁说:“会一点,简单的可以,还没学过用刀刻剪纸。”这当然是撒谎的,跟灯笼有关的,她啥都会,但还不方便全部显露出来。
赵玉琴挑衅地对凤宁说:“那你剪个给我们看看呗。”
凤宁听出了她的挑衅,便说:“好,我试试吧。”
凤宁拿起一张红纸折叠起来,然后拿起剪刀咔咔剪起来。随着纸屑一点点落下,凤宁手中的红纸在一点点变化,赵玉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发现她手起刀落的动作十分利索,毫不迟疑,完全是胸有成竹,速度比自己还要快。
过了大概十分钟,凤宁将手中的剪刀放下,说:“我不会刻刀,只能用剪刀剪,剪不了太复杂的图样。”
说着把手中的剪纸展开来,一幅喜上眉梢图呈现在面前。虽然用的是剪刀,但细节刻画十分到位,并不比赵玉琴的刻刀剪纸差。
秦师傅惊喜地说:“哇,小凤你这可以啊,剪得又快又好。”
凤宁说:“马马虎虎,没有刻刀刻得精细。等回头我有空了,再跟你们请教刻刀剪纸。我去画画了,你们继续忙。”
凤宁放下剪纸,赵玉琴看着她的剪纸,半天没说话,又忍不住抬头朝凤宁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些不服气的神色。
秦师傅说:“我没骗你吧。她会的多着呢,她在灯会上卖的那些花灯,全
都是能动的,螃蟹、虾子、龙、鱼都有,活灵活现,价格比我们贵不少,卖得却比我们的快多了。”
凤宁说画画,是指画宫灯的灯罩。袁总在纱绢和宣纸之间,最后还是选择了宣纸,因为宣纸比纱绢呈色效果更好一些,而且宣纸寿命长,不退色,纱绢时间一长便会发黑。宣纸的成本比纱绢略低,是以灯笼价格也更便宜些。
正好厂里还有一批宣纸,凤宁就先拿来用了。
其实量产最节约成本的办法是印刷,但这批宫灯也就只有一百多盏,而且图样还不完全一样,远达不到印刷的量,所以只能靠手工画。
灯笼厂的工人师傅们很多都能给灯笼上色,但是要能达到作画水平的找不出来。况且灯笼厂原本也是以剪纸灯笼为主,也没谁正儿八经学过画画,全厂恐怕只有凤宁和戴师傅能画。
戴师傅还没回来上班,所以这任务只能落到凤宁头上。
因为厂里要求按时上下班,大家的怨气重了不少,到了下午四点过后,就有人开始不安心工作了,不时出去看厂领导走了没有。
到四点半的时候,赵玉琴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不行,我得走了,我还要去幼儿园接我儿子呢。”
秦师傅说:“你去跟厂长请个假吧,就说今天没跟老师打招呼,要早点去接孩子,明天跟老师说好,晚点去接。”
“我懒得说,他爱扣工资就扣吧!”赵玉琴站起身,挎上自己的包就走了。
她一带头,就有人也跟着走了。
吴昌德见到有人提前下班,站在走廊上,大声说:“我都看着的,早退的人名字我都记好了,一次扣五毛!说到做到!”
他这话一出口,一些走了的人又退了回来,有些想走的,也打消了念头,看来厂长是动真格的。
只有赵玉琴毫不在意:“你要扣就扣呗,大不了我不要那点工资。”
吴昌德看见赵玉琴的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赵玉琴你太不像话了,哪里有点工人的样子?”
赵玉琴到底还是走了,人家不在乎那点钱。
凤宁见到这样,不由得摇了摇头,真是任性啊。
秦师傅走过来,对凤宁说:“小凤,这是我今天剪的剪纸,一共是八张。小赵剪了七张,还有一张没剪完就走了。”
凤宁看了一下,说:“好。秦师傅你把剪纸放在夹板里夹起来,等以后一起用。赵姐就这么走了,真不怕扣工资啊?”
秦师傅压低了声音说:“小赵的男人干个体户,虽说被人看不起,但早就成了万元户,家里不缺钱,她早就说过不想上班了。”
原来如此!看来赵玉琴老公是最早干个体户的那批人,这年头个体户是个不太体面的职业,但赚的钱也是实打实的。
秦师傅说:“小凤你别担心,咱们不是要十一才交货么,这剪纸我们能剪出来。”
“嗯,我也可以学,秦师傅你教我怎么用刻刀吧。”凤宁说。
秦师傅说:“行,你跟着我做吧。”
凤宁在一旁看秦师傅用刻刀刻了一遍,自己就拿起刻刀上手去刻,第一张就刻得像模像样。
秦师傅惊讶地说:“小凤,你真是第一次刻吗?刻得太好了。”
凤宁只得违心地说:“是第一次。”
“那你是个天才啊!”秦师傅称赞道。
凤宁笑了笑:“也没那么夸张啦。”她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天才,不过是比她们多做了十几年,多练了不知道多少回而已。
五点半下班时间一到,有人大呼一声:“可算下班了,终于解放了!姐妹们,冲啊!”
大家哄笑着往外跑。
只有凤宁没有动弹,别人下班回家,她下班也在厂里,就无所谓下班不下班了。
吴昌德临走前朝车间里探头一看:“小凤,你怎么还没走?加班可没有加班费啊。”
凤宁笑着说:“我没加班,就是在练习用刻刀剪纸。”
“你可真是刻苦,要是他们都跟你一样,我就不愁了。”吴昌德说。
凤宁说:“主要是我下了班也没有别的事做,正好学点东西。”
吴昌德点头:“年轻人有上进心,很不错!”
第二天,大家来上班时果然都准时了。唯有赵玉琴还是我行我素,到厂里的时候已经8点40了,被吴昌德拦住又批评了一顿。
赵玉琴脸色不太好,不耐烦地说:“你想扣工资就扣呗,我又没拦着不让你扣。我在这儿干一天活才两块钱,我来得晚一点走得早一点,就要扣我一块,你比资本家和周扒皮都黑。扣钱还不算,还要听你那么多话。”
吴昌德气得鼓鼓的:“你不迟到,就不会扣你的工资了。你要真有事,可以请病假和事假,但不能天天都迟到早退。”
“看我心情。”赵玉琴将小挎包往背上一甩,扬长而去。
吴昌德生气归生气,但他没有辞退赵玉琴的权力,除非她自己主动说不干。
不过赵玉琴并不像她说的那样无所谓,干活的时候心不在焉的,连刻坏了几张剪纸。结果一上午下来,一张剪纸都没刻出来。
秦师傅说她:“小赵,你既然来上班了,就好好干,别浪费纸张。”
赵玉琴把刻刀放下,说:“秦姐,我不想干了,我想下海。”
秦师傅吓了一跳:“工作不要啦?不就是老吴说了你几句嘛,不至于吧。”这年头找工作多难哪,哪有有工作还不想干的呢。
赵玉琴忽然红了眼眶,哽咽着说:“我男人不是开了个服装店么,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他朋友的妹妹去店里帮忙,结果那小妖精竟然勾引我男人。我不想上这个破班了,我去给他看店,把那女的辞了,不给他们创造机会。反正在这里我也赚不了几个钱,他还瞧不起我。”
秦师傅听到这里,不由得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小赵,你可要想好了。这工作一旦辞了,就没有再回来的可能。”
“我知道。我家那个店一年能赚大几千,我不去看着,都给那狐狸精薅走了。”赵玉琴红着眼咬牙切齿地说。
赵玉琴说干就干,当天就去跟吴昌德说要辞职下海,把吴昌德也惊着了。赵玉琴虽然脾气泼辣了点,人懒散了点,但做事确实是不错的,他试图劝她留下来,但赵玉琴还是铁了心要辞职。
凤宁得知她辞职下海的消息时,是下班之后了,秦师傅告诉她:“小赵不能帮我们剪纸了,要另外找个人来。”
“她干嘛去了?”凤宁问。
秦师傅叹了口气,说:“她辞职了。她男人开服装店,请了个女的来看店,两人勾搭上了,小赵回去看店了。你说这男人怎么一有钱就变坏,太不是东西了!”
凤宁听完沉默了片刻,才说:“厂里还有其他人剪纸比较好一点的吗?”
“都不如小赵的好。应该关系也不大吧?”秦师傅试探着问。
凤宁摇头:“这批货不能马虎应对,质量一定要严格把关,这关系到后续的合作。这样吧,秦师傅你先做着,等我忙完了,我再来帮你一起剪。”
秦师傅说:“那好吧,我以后尽量做快一点。”
凤宁说:“关键还是要把控质量。”
凤宁跟赵玉琴不熟,否则她肯定会劝她不要辞职,或者至少要办理停薪留职,而不是直接辞职,这样起码她还有一条退路。毕竟变了心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回心转意,只会不断挑女人的错处,逼迫她离婚。
不过灯笼厂也不是什么铁饭碗,赵玉琴有手艺,将来就算想回到这个行业,也还是很容易的。
好在让凤宁高兴的是,赵玉琴走了没两天,戴师傅就拄着拐回来上班了。
戴师傅一回来,车间里的气氛就立马变了,大家再也不敢上班唠嗑摸鱼,都安安分分地工作起来。看来戴师傅的威望比吴昌德还高。
戴师傅一回来,就把凤宁叫了过去:“听厂长说,你拿了一个大单。”
凤宁说:
“也不是我拿的。我就出了点力,仿照戴师傅你的灯笼做了几款样品。”
戴师傅笑着说:“你可不止出力这么简单吧,我都听厂长说了,这次拿下这个大单,你功不可没。她说你反应快,口才好,才能说服那个负责人。”
凤宁只能嘿嘿笑,这吴昌德居然不冒功,倒是难得。
戴师傅说:“你把他们选定的那几款灯笼拿来我看看。”
凤宁说:“样品都送给他们了,没带回来,我这里只有图。等过两天材料到了,我才能把灯笼做出来。”
“那就把图拿来给我看看吧。”
凤宁便将自己的图稿给他看,戴师傅一看,顿时十分意外。他平时是不怎么绘图的,做什么灯笼,都是心里打好腹稿,然后就去做样品,工人们便照着这个样品做。布置灯展的时候会绘图,但也就绘个大概,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绝不会像这样每个数据都标示得一清二楚。
今天看到凤宁的图稿,比自己绘的图不知道强了多少:“谁教你这么画图的?”
凤宁说:“没人教,我自己画的。我学过立体几何,画图的时候就用立体几何的透视法去画的。”
戴师傅满意地点头:“不错,年轻人脑子活,这个确实更容易看懂。”
凤宁说:“戴师傅你的伤不要紧了吗?就能上班了?”
“我伤的是腿,做灯笼又不用它。我听厂长说了,单子不小,都是很复杂的灯笼,希望我能早点回来帮忙,厂里这么忙,我怎么好意思继续在家躺着。你给我说说,你都是怎么分工安排的。”戴师傅说。
凤宁赶紧把自己的安排跟他说了。
戴师傅说:“好了,我知道了。今天开始,我跟你一起做这个单。”
第41章
戴师傅一来, 凤宁的压力就大大减轻了。
他是厂里威望最高的人,工人们都敬畏他,所以就如同一根定海神针, 他一来, 工人们的各种幺蛾子就都没有了。这大概也是吴昌德要把他请回来的原因。
戴师傅了解过凤宁的安排之后,并没有作多少调整。只是对材料加工那边提了些要求, 让吴昌德再去找几个会雕花的细木匠来, 把活儿包出去,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够做得出那么多宫灯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