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胤立定:“王爷但说便是。”
荣王转身走出帘栊,灯火之下目光深深:“梁宁,是不是你杀的?”
案上灯花啪地炸开,带出一串火星子。
徐胤面上没有一丝波纹,定立片刻道:“您何出此言?”
荣王缓步向前,停在他两尺之外。“我至今记得那个晚上,章士诚带人在白玉胡同四面搜寻匕首,叩开了你的门,说盘查时你只字未曾透露,但后来你却主动来求见我。跟我说,你有办法帮我找到它。
“你让我给你三日时间。恰恰第三日,梁家那个活蹦乱跳的女娃儿就死在了火里。
“随后你就,来跟我说,再也不会有人找到那把匕首。
“我当然不相信,那种情况下,看不到刀子,肯定是要杀了你的。
“但这个时候,本王的宝贝女儿却提着刀子闯了进来,她说她已经有了你的骨肉,如果不容你,她就要死在本王面前。”
荣王目光炯炯,涌动着的是隐隐的怒火。
稍顿之后,他继续看向窗外夜色:“当然,后来事实证明她是在骗我。
“老夫后来这几年仔细琢磨,徐胤,我这么猜测吧,当时刀子落到了梁宁手上,你见到了,所以你才主动来求见我,并保证能把刀子要到手。
“可是结果出乎你意料,梁宁没把刀子给你,而你已经在本王面前夸下了海口,此时你必须对我有个交代。
“于是,你就杀了梁宁。这样,刀子确实不会再露面了。
“可你仍然是知情人,知道我还是不会容你。
“所以你就在来向我复命之前先找到了永平。那傻孩子早就对你有意,你那么聪明,当然心里有数。
“你让她知道梁宁死了,你恢复了自由身,让她知道跟你长相厮守成为了可能,你又向她展示出了你的惶恐,担忧,于是那傻孩子就提着刀来逼她的父亲。
“对我而言,让一个人保守住秘密,一是让他变成死人,二是让他变成家人,你成功了。不但摆脱了毁了容的梁宁,还算计到了永平。”
荣王话语声落下后,室内的安静使沙漏声忽然变得清晰。
徐胤渐渐凝眉。
“小婿对王爷的一派钦慕,对郡主的一番爱慕,没想到在王爷的心里却是如此不堪。”
“本王难道说错了?!”荣王沉声,“徐胤,你杀死了梁宁,怎么还能做出如此深情厚义的模样骗永平?怎么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上这白鹤寺?
“你杀了梁家的人,那么荣王府势必被你连累!”
徐胤抿着双唇,并不说话。他走到门边,把门打开,朝门外斥走了章氏、正在说话的母女一拱手:“有请郡主入内浅叙几句。”
永平一脸懵然,看了眼荣王妃后走进屋里。
徐胤把门关上:“郡主可还记得,盛元十六年八月十六的夜里,在做什么?”
永平稍一回顾,两颊立时胀得通红:“你提这个做什么?”
徐胤面如平湖:“岳父大人对在下的人品有所质疑,为了自证清白,还请郡主帮忙做个证。”
荣王听到这里也愣了:“她能帮你做什么证?!”
“那天夜里,郡主整夜都跟小婿在一起。我有没有时间做案,郡主最清楚!”
徐胤面向永平:“那天傍晚,因为梁小姐上山为其兄长祈福,而我因为公务之故未能伴随同往,与同僚准备前往酒肆小聚之时,途中遇到了郡主。
“随后我受郡主之邀,陪她看戏,又陪她吃茶,那天很晚了,我说送郡主回去,郡主说不回去,后来就……”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
也完全不必再说了!
荣王咬牙别开了脸,而永平则臊得完全抬不起头来。
“有郡主彻夜为证,我说的话,王爷或许可信得几分?”徐胤缓声,“我徐子修是有赖王爷才能走得如此顺利,旁人骂我一句贪图王府富贵我也忍得,偏是这忘恩负义四字,我却万万不能忍!
“我若犯下此事,岂非成了个见利忘义的虚伪小人?而王爷疼爱郡主,却还选我这样的人为婿,岂非成了引狼入室?
“那您这份父爱,究竟是真还是假?”
荣王无言以对。
徐胤将永平推送出了房。
把门关好,屋里比先前更加静默。
良久后荣王道:“既然梁宁不是你杀的,那你解释解释,你当夜为何会来求见我,说你会找到刀子?!”
“刀子确实在梁宁手上。她答应过会给我,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横死。而且还是在我与郡主在一起的那个晚上。
“我与梁宁相守八年,情深似海,她又待我真心实意,我唯一一次对不起她,谁知她就送了命,至今我还都过不去心里这坎。
“我总想着如果那天夜里我陪她上了山就好了,所以至今为止,仍然舍不得置梁家不顾。
“当然我也知道这样做对郡主不公平,可是,那天夜里她与我在一起时,是明知道我与梁宁已有婚约的。所以,小婿觉得,哪怕是我惦记梁家的次数有些过多,她也该体谅体谅我。
“毕竟我若在这种情况下尚能心安理得,又哪里配当王府的女婿呢?”
荣王脸色虽仍不好,却也未曾再做声。
徐胤将双手拢在身前,又道:“话说回来,胡同里被大哥所杀的那二人,究竟是何来历?还请王爷给个明示。”
荣王凝眉:“你问来作甚?”
徐胤抻身:“小婿只是觉得您在朝中的体面,此事就算张扬出去也不见得动摇得了王府根基,原本没放在心上,但今夜一见王爷与世子如此放不下,便想了起来。
“到底我也是半个王府人,王府有事,我岂能不闻不问?”
“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荣王深吸气,抬步走了出去。
第180章 有我在,你不用向任何人下跪(三更求票)
徐胤出门来时,连冗已等在廊下。
荣王妃和永平都不在了,想必荣王一出来,母女俩便都被叫去了。
徐胤道:“什么事?”
连冗凑近他:“世子妃正暗中着人打听今夜宿在山上的女香客。”
徐胤倏然停步:“女香客?”
连冗点头:“还特意交代,是年轻的女香客。”
徐胤凝眉片刻,眸底滑过一丝凛光:“这个搅屎棍!安排人了吗?”
“安排了,”连冗点头,“早就让人跟管名单的僧人通过气,让他们把名单收起来了。”
徐胤长吁气,望着天边晨曦,说道:“今夜诸事不吉,凡事当小心。”
“方才和王爷谈的也不愉快么?”
“他在怀疑我了。”徐胤眉头拧得生紧,“虽然我拉了永平作证,却也不知他心里作何想。
“总之近来须得收敛些,王府这边关系要稳定,永平那边也要注意,别让她被人挑拨了。”
连冗点头:“我近来多想些法子替老爷安抚郡主。”
徐胤深吸气,举步迈入夜色。
……
傅真虽然只睡了半夜,但精神头不错。
下地后张成杨彤就来报告昨夜后续。荣王府那边也没打听到多少,荣王这个当年的村夫,当了二十来年王爷,城府也深起来了,手腕也有些看头了,章士诚被拉走的后半夜,灵泉阁一派安静。
外间的议论肯定是有的,好些人天亮后赶早拜完菩萨就匆匆下山了,毕竟生怕被梁宁这个罗剎鬼给缠上了嘛!
斋堂里用早饭的时候,傅真前后左右全都是讨论生前的她的奇闻轶事的。
有的说她长相奇丑,性情奇烈,有的说她杀人如麻,是魔星转世,在西北时隔天就提个人头回来祭旗。
真是不换个面孔活在世上,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传奇!
章氏进来的时候她的素包子刚上来,由于对方一双眼肿得实在太过突兀,傅真难免多看了两眼。
都这副模样了不呆在房里吃饭,巴巴跑来这里,指不定跟荣王妃闹成什么样了。
冤有头债有主,王府这几个女的目前还没招惹过自己,傅真不搭理她们。
哪怕种种迹象指向永平婚前跟徐胤也有染,傅真也不想再理会这些烂账,祝狗男女长长久久就好了。
到底一个巴掌拍不响,徐胤不给机会,永平也粘不上来,她梁宁也要为当年的眼瞎付出点代价。
世子妃排场有点大,所有人都站起来请安打招呼了,就算是不认识的,也都怀着敬畏退到了稍远处。
傅真本来就坐在角落,不起身也没人注意。
一个包子吃下肚,门口又来了一人,这回着实怨家路窄,想谁来谁,永平一身珠翠地走了进来。
与章氏憔悴的模样大不同,她倒是很镇定很松驰的样子,脸上洋溢着欢欣。
她一出现,之前的那些女香客们又纷纷上前。
这次永平坐在了章氏旁侧的桌子,正好侧对着傅真这边。
傅真没了食欲,正琢磨着撤退,这时候永平道:“郡马怎么还没来?去迎迎。”
这一愣神的工夫,门口来了几个人,一看,可不是徐胤那厮!
傅真肚量大,不计较这对狗男女婚前背着她勾勾搭搭,可不代表她作兴跟他们呆在一块儿!
她不想给狗男女们行礼!
梁宁从来没跟荣王府的人行过礼,皇帝当初给五大将军府全都免去了给皇室族人的礼,所以除去帝后及太子皇子之外,她没给长辈以外的人行过大礼。
就连进宫见了帝后,还常常被免礼了。
她能与永平井水不犯河水,却无法接受还要去叩拜一个算计过,还抢她未婚夫的人。
徐胤渣是另外一回事,他再渣,渣成渣滓,只要梁宁没丢,永平就不能伸手,是不是这个理儿?
傅真深吸气,吩咐碧玺:“打包,带回房里吃!”
她们从后门走,有人群遮挡,并不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