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瞻可是到现在连傅真的床都还没混上去,他竟然还敢叫伶人!
瑄哥儿还说他十年都混不出头,就这么样下去,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杨彤忍不了:“少夫人,你待我进去探探!”
“慢着!”
傅真一把拉住他,杏眼一横:“去给我找套衣裳来,我要亲自去看看将军大人是怎么喝酒赏曲的!”
……
在自己家的地盘,乔装个打杂的那还不容易?傅真乔装个男人够呛,乔装成温酒端菜的娘子那还是不成问题的!
中年妇人的发髻一挽,灰帕子把头一包,脸上脂粉什么的全抹去,怎么素净怎么来,再把粗布衣裳一换上,谁能认得出她来?
厢房里道:“酒怎么还没来?”
傅真端上托盘就入了门:“酒来了!”
进门这一抬眼的当口,她就把屋里情形睃了个遍,当中摆着的八仙桌两旁,裴瞻和何群英对坐着,岸上已经摆着茶点,刚刚抬上来的菜肴正一道地道摆上另一端的圆桌。
才进来的两个伶人正在朝这二人行礼。
不愧是靠这个吃饭的,那小身板儿款款下拜,婀娜得就跟春天的细柳似的。
拜完之后,二人就开始抚弄起了乐器。
何群英问裴瞻:“敏之觉得这二人音色如何?”
裴瞻把目光从背对着这边的温酒娘子身上收回,一路绷着的脸忽而就松缓了下来。他挑眉道:“这些东西我不懂,但我相信你的眼光。”
何群英低哂一声:“我能有什么眼光?我又不常入风月场。不过跟他们学了些玩意儿罢了。”
说完他跟门下的家丁摆手:“裴将军没意见,留下来吧。”
旁侧的伶人听到这里,脸上顿时飞起了红霞,二人皆朝着裴瞻方向盈盈一拜:“奴家谢过裴将军恩典。”
何群英笑起来:“你瞅瞅,表子也是见人下菜碟的,你生的比我好,他们这一拜都拜得比方才养眼。”
伶人们的脸更红了。
何群英道:“行了。裴将军不是你们见过的那些烂人,好好奏你们的曲儿。”
说完他执起傅真递来的酒壶,给裴瞻斟了一杯。
傅真才不会傻到老在他们面前晃悠,以至于被留意到。递上酒壶之后她就退到帘栊外头站定,侧耳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
“曲儿我听不懂,倒不如说说你今日把我哄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事?”
裴瞻端起了杯子,不动声色地嗅了一下杯壁上残余的胭脂香。
他记得梁宁身上鲜少有这样的香味,听老七他们说,倒并不是她不喜欢,而是从前她不会弄这些。被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取笑过两回之后,她就懒得捯饬了。
原先的傅真是个地道的深闺小姐,对胭脂花粉自然精通,如何描绘妆容也甚有心得,因而如今的她操弄起这些也是得心应手。
今日这胭脂带着些许荷花的味道,原来她喜欢这个味道。也不知道宫里头的花儿粉儿有没有带着荷花味的?
“我要不哄你,你怎么会赏这个面子?”何群英说道,“我痴长你几岁,少时虽然不曾一处玩耍,我与你哥哥确实相熟的,如今你哥哥没了,我总归还是把你当弟弟的。
“只是你与我们何家这些子弟却生疏了,我知我不配,今日却也斗胆要求你一事。”
裴瞻道:“你我两家不分伯仲,我能办到的事情,如何就能难得到你?你这话让何世伯听见,怕是要不高兴了。”
第271章 连打杂娘子的豆腐都吃
“这你就谦虚了。”何群英说道,“如今满朝武将之中,谁的锋芒能与你和敏之匹敌?”
“那我的锋芒能帮你什么?”
何群英往前凑了凑:“一点私事。”
裴瞻斜了他一眼,把送到唇边的酒杯放下来:“私事我就不插手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私事。”
“但这个事情跟你也有关系。”何群英说到这里把身子直起来,“我听说你新娶的夫人是宁泊池的外孙女,也正好是此间大当家的女儿。”
裴瞻扶着酒杯,看了他片刻之后,不动声色道:“那又如何?”
“我在南边经营了几个铺子,今年开始转做桑蚕买卖,购置了一些田产,也正经开了工坊,如今第一批货已经出了,正打算走漕运北上,但一时间却找不到可靠又实惠的漕船,想请你和宁夫人求个方便,匀出宁家几条商船予我走一遭。”
“你是要船?”
裴瞻挑高了尾音。
帘栊这边的傅真原本没有把何群英的话听得十分清晰,裴瞻这一回话,倒是让她听了个清清楚楚。
何群英仕途之上虽然起起伏伏,但也不是一般的官员可比,他如此郑重在此地设宴款待,傅真满心以为他是为了谋求官职上的利益。
不想他竟然是为了自己的生意!
他堂堂大将军府的嫡长子,哪怕不受宠,这宗子的身份也是摆在那里的,难道他还弄不到几条船吗?
“如今这时月,南边的桑蚕茶叶还有粮食全都往北上涌,家家商号的船都是满的。
“我这才开埠,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船,就是找到了,价钱也是高的吓人。
“行商求财,成本过高就划不来了。
“我这不是想着宁家这么大的商号,财大气粗,南北通行,匀两条船舱出来定而轻而易举,再找到你这样的贵人从中说和,想必赁钱还能够再优惠些?”
何群英说着,又给他把酒杯斟满。
裴瞻单边胳膊肘支着桌子,垂眸望着这桌酒菜,没有吭声。
先前他说这一趟是何群英哄他过来的,可是一个字都没说谎。
早朝后他原本与杜明谦还有程持礼一道要往京畿大营走,兵部来了个衙役,说万宾楼这边宁夫人给他传话,请他前来说几句话。
裴瞻知道傅真今日要来见宁夫人,也是很乐意前来的,故而得了讯就往这边来了。
哪知道何群英就在门下等,并且见了面就把他往这边引。
裴瞻知道傅真想要把何家从徐胤身边扯回来,犯不着跟他翻脸,遂就坐了下来。
这桌酒菜不便宜,加上请来的两个名伶,怕是要去掉他何群英半个月的俸禄。
当他开口就是一个求字时,裴瞻就提防了起来,毕竟何家的情况摆在那里,何群英是不受宠的原配夫人所生之子,还占着宗子的身份,内宅之中一定有人看他不顺眼。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稳固自己大将军府继承人的身份,而实现这一层的前提,就是他拥有一定的官职与权力。
裴瞻虽然与他同辈,年岁甚至比他还小,如今在朝堂的地位,却远非何群英可比,连一个徐胤都可以提携他,裴瞻当然就更有这个实力了。
所以他也和傅真一样,没想到他只是要几条船运货。
“如今我满仓的丝绸都堆在仓房里,老弟你要是帮了我这个忙,回头我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弟你如今名震天下,但你忙着保家卫国,效忠朝廷,怕是没那么多时间涉足京外。
“这两年我因种植桑麻之故,在南边却打点了一些关系,多少还是要卖我几分面子。
“倘若日后宁家在那边有什么地方用得着人使唤,只管吱个声,我自然会照应。”
何群英说完喝了一杯酒,然后扫了一眼正唱曲儿的两个伶人。
裴瞻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不过为了几条船,你下这么大本钱来招待我,不嫌铺张么?”
何群英哈哈笑道:“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你能坐下来已经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便是再铺张,那也是我的荣幸。”
裴瞻扬唇,眼角不着痕迹地溜了一眼帘栊下那道灰扑扑的影子:“但我恐怕帮不了你,我岳母家的事情,我从来不插手。”
“老弟高风亮节,自然不会是傅筠那等人。只可惜我素日与商户极少往来,与宁大当家不相识,也没有个靠谱的人引荐,否则的话倒不用惊动老弟。
“不如这样,我也不让老弟为难,你只需帮我引荐认识一下宁大当家,余下的事情我自己来。你看如何?”
何群英这话音一落,帘栊这边的傅真脸上就添了寒色。
姓何的这算盘打的可谓邦邦响!
裴瞻是什么身份?
宁夫人又是什么身份?
纵然是翁婿,可但凡裴瞻当了这个领路人,把何群英引荐给了宁夫人,宁夫人那样通世故之人,还能不答应拨船给何群英?
反过来说,何群英只要把裴瞻给说动了,哪里还需要裴瞻亲自出手?宁夫人不可能不给这个面子!
他倒是知道租外面的船要价不低,别家的船舱都要用自家的货,宁家就不用运货吗?
自家那么多间商铺,就不用做买卖了?
竟然还直接找到了裴瞻,裴瞻一出马,宁夫人不但会给面子拨船,只怕还直接要连赁钱都给免了!
天知道她如今对裴瞻这个女婿有多满意,现在连宁嘉都隔三差五在他这个姐姐面前抱怨自从姐夫成了姐夫,自己就有多失宠了!
宁夫人一天到晚地夸赞裴瞻如何有勇有谋,又知礼孝顺,张嘴就是“跟你姐夫多学学”“多看看你姐夫怎么做的”,这可是亲亲“女婿”推荐的人哦,她会收钱才怪!
话说回来,何群英这么做不是摆明了想占宁家的便宜吗?
傅真扒着帘子,也顾不得会不会露馅了,一双眼直瞪着正好面朝这边的裴瞻,恨不得立马给他使眼色让他拒绝!
可这家伙,今日却格外没眼力见,那双眼睛看酒看菜看何群英,就是不看到她这边来!
她没办法,只能拿起备用的酒壶,再装了一壶酒走过去,假装给他们添酒。
反正何群英没见过她,不认识她。
裴瞻余光瞧见傅真拿起酒壶,就把眼皮子垂下来了。
“按两家的交情,这个忙,我确实不应该推脱。不过这事我还得回去跟我媳妇商量商量,你只怕也听说了我家那位不好惹,这话要是回的不好,我回去可是要吃排头的。”
何群英笑道:“老弟你堂堂大英雄,莫非还真惧内?偶尔放低身段哄哄女人高兴也就罢了,可别当了真,一旦坏了规矩,她们可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傅真刚好走到旁侧,听到这里照着他后脑勺狠瞪了一眼。她就说当初皇帝才将他连贬三级是轻罚了,冲这个德行,把他发配大西北为奴都不为过!
傅真执壶给他的杯子斟满,又来给裴瞻斟上。倒酒的当口,他伸出尾指轻刮了一下裴瞻的手背,用以示意。
裴瞻却张开了几指,把这根尾指握在掌心。
傅真惊了!
这家伙在干什么?
他竟然连个打杂的娘子的豆腐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