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谊摆手:“场面话就不说了。蒋老板是大生意人,理应知道,像徐府这样的人家,每年像蒋老板这样前来求买卖的商贾不会少到哪里去,蒋老板给出的价钱足见诚意,我也没道理替我们老爷把财神爷往外推,就是不知蒋老板打算跟我们做多久的买卖?”
“周管家愿意跟在下做多久,那在下就保证能与周管家做多久!”
蒋林给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徐胤这些年为了塑造高风亮节的口碑,并没有什么敛财的把柄留在外头。可是看他的吃穿用度却并没差到哪里去,最关键的是,他还要养着身边那么多的护卫,他一定要用钱。
他的钱从哪里来?
或许还有别的渠道,但祖籍这边这么多的田地,他没有理由会浪费。
他朝中权臣的身份,可以为他吸引来许多不走明路的利益,鱼口村傍着码头,这简直是一个现成的好渠道。
蒋林把诱饵抛出来,周谊的神色果然就认真了许多。
“蒋老板要是早来几个月就好了,我便可以将今年的粮食留给你。只可惜,除了已经定给原先米商的那些粮食,所剩已经不多了,蒋老板只怕会看不上。”
“这是哪里话?只要周管家肯关照,哪怕就是只有一石米卖出来,我蒋林也要与周管家里结下这份交情!”
来之前蒋林已经做好了谈不成生意的准备,毕竟此是季节不合适了。
周谊这话明显也是个饵,想要吊住他这块肥肉,蒋林又岂会不顺杆子上?
“那就好!”周谊笑道,“蒋老板还真是个痛快人!”
蒋林顺势道:“不知眼下周管家可否方便领在下前去仓房验一验米?合适的话,我倒想这两日就拉走!说实话,我也害怕夜长梦多,被人抢走了这份买卖。”
米铺掌柜此番做了引荐,是要有抽成的,闻言也立刻道:“这话说的不错!竟然谈拢了,那就事不宜迟。”
周谊站起来:“那蒋老板就随我来吧。”
粮仓在北面后院,另有小门通往外边,但人既然已经进了宅子里,自然就穿过宅子直接进去了。
进院这一路,蒋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刘泉打听来的徐宅的下人不多,这消息果然不假,一路上也就看到了四五个人。
进了粮仓,例行公事地捧了几把稻米验了验,双方便约定好了一日下赏前来拉米。
“今日天色还早,我看到可以先把契约给定下来。”趁着蒋林在估摸要来多少辆车的当口,米铺掌柜适时拉着周谊走到一旁说道。
蒋林瞅空打量着四方,只见这是潭州一带典型的宅院,也是几进几出,不过院子比起京城的来要精巧些,许多院子中间都有天井,院落之间弯弯绕绕,屋檐下堆着些柴禾砖瓦等物。
由此看来,徐胤安排人守着的这间宅院,并没有异常。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与周谊说起签契约的事,这时一名佝偻着身子的中年家丁提着两个瓦壶跨门走了进来。
他一张脸倒有七八成的皮肤是烧伤过后落下的疤痕,一只眼睛外形都被变了,疤痕皮肤拉扯的缘故,左眼明显比完好的右眼小出许多,几乎只露出一颗瞳仁来。
由于实在太丑,蒋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这人对上了他的目光,却很快就背过身去。
“蒋老板,我这里有现成的契约,要不你先过过目?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们再行商议。”
“如此甚好,省事儿!就听周管事的。”
蒋林拱了拱手。
这时那弯腰放瓦壶的丑陋家丁听到他说话,又扭头看向了他。
蒋林目光再一次跟他对上,对方立刻转开,将瓦壶里的水倒入院角的水缸中,再提着空壶走了出去。
“蒋老板,走吧?”
米铺掌柜走到他面前,催促起来。
蒋林点头,随他走到了前堂。
拿着签好的文书回到客栈里,蒋林对刘泉他们商议着接下来到底要不要履行这份合约,只字没有听见耳里。
直到刘泉发现了他在对着江面走神,他才说道:“合约的事情放在一边,你们先去打听周谊这个人。还有,方才出现过的那个烧伤了的家丁,是什么来头。”
弟兄们散去之后,蒋林又走下楼梯,走进了一间成衣铺子。
双方又都回到了客栈楼上时,刘泉他们带来了打听到的消息:“周谊平日不怎么跟乡邻接触,大家对他了解也不多。”
蒋林道:“你可记得少夫人说他是洛口镇人?”
“洛口镇肯定不是!”刘泉摇起了脑袋,“洛口镇就在隔壁,据此不过十里路,周围人都说周谊自打来到鱼口村,就没有离开过这,也没有他的亲友来访过,他就是孤家寡人在此!
“而且,他虽然说的是潭州话,但此地十里不同音,是哪儿哪儿的人,就算不自报家门也听得出来。认识他的乡邻们说,他的话音根本就不是洛口镇的口音!
“最关键的是,我们去洛口镇打听过,所有姓周的人,也遇到家中有同名之人,或有同音的名字的人,但却没有一个名字叫做周谊,但却常年在外的人!”
蒋林凝眉:“也就是说,这个周谊至少当年在少夫人面前撒过谎。”
说完他又问道:“那个毁了容的家丁呢?打听到了吗?”
说到这里,刘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那个人叫张福,就是这十二个人当中的一个,他是跟随周谊一起来到此地的,。
“大家都说他是个老实巴交之人,具体就是说他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跟人接触,只是在宅子里头打打杂,就是个普通的家丁。
“平日只有少数几个周边的顽皮小孩儿会跟他一处待一待,因为他有时候会给他们折纸蜻蜓,还会用丝线作弦,绑在竹筐上,弹一些音律出来。皮猴们当然喜欢这些!”
“音律?”蒋林从窗户前走了回来,“一个家丁怎么会懂音律?”
刘泉想了下:“说是音律,不过是有些音色而已,估计只是好玩。”
丝线绑在竹框上,的确不可能会弹出什么好听的音律。
蒋林沉吟片刻,还是把手畔几身黑色衣裳分给了他们:“先前在徐家走的这一遭,大致地形都记清楚了?今天夜里咱们再去探探。”
兄弟们纷纷接过,这时楼下客栈的厨房里传来了辣子炒豆干的香气,大家便又吆喝着上哪里吃饭来。
夏天夜黑得晚。
等到暮色四合,晚饭一桌酒菜已经吃了个底朝天。
为了尽量扮演得像个初来乍到的商贾,几个人凑了两桌麻将,直到子夜,梆子声传来,大家才把麻将牌一推,熄灯换上黑衣,趁着夜色快速的潜向了鱼口村。
夜幕下的徐宅只于宅第两角亮着昏暗的灯光,约摸是门房的去处。
到了宅第外,借着比人还高的荷叶遮挡,刘泉他们先检查起了外围。
一会儿回来道:“有点不对劲,宅子里只有十二个人,但方才他们抬出来的泔水,却有五六桶之多。看了一下他们后院的菜园子,至少有一亩地。菜园子里储粪的粪坑,却有四五个之多,每一个有两张大圆桌拼起来那么大。”
弟兄们道:“才十二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吃喝拉撒?”
蒋林把面巾覆上:“老规矩!选有灯的地方潜入,然后在粮仓那里会合。”
说完几个人便如夜行的鹞鹰一般,几个纵跃,来到了点着灯的门房之外,在彼此一个手势的工夫,便又先后跃到了围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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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又是他?!
蒋林和郭颂一样,是最早跟随裴昱征战天下时的那批亲卫的子弟之二,而他们俩从小就被筛选出来跟随裴瞻。
这一身的本事,自然都是在西北那几年里寸步不离,摸爬滚打练出来的。
徐家这宅子已经有了不对劲,挑着有灯的地方进入,是因为往往没灯的地方更可能隐藏着不测。
夜里的村子比白天更为安静,好在雨后的地面泥土松软,落地时悄然无声。
蒋林带着两个人从东南角门进入,点着油灯的门房内,一个两鬓花白的家丁仰靠在竹躺椅上在打盹,三人从侧墙绕过,凭着白天的记忆,选择从厨房穿过一路向北。
刚出了厨房,临近跨院墙下,忽有狗吠声,屏息片刻,墙那边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会儿过后,便有粗嗓子低声呵斥:“住嘴!”又道:“趴下!”
随后又是几道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最后便又归于平静。
蒋林与身后两个弟兄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把腰中的剑缓慢的拔了出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方才一切动静落在耳里都变得格外清晰,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至少是三个。而且这脚步声音色沉重,起落之间甚为平稳,一听就是体格健壮,并且颇有修为之人才有的。
然而日间他们进入这座宅子时,并没有看到什么身形健硕之人,露过面的护院,都是寻常的体型。
蒋林跃上墙头,目光搜寻到墙角趴着的恶犬,从墙头上掰了一片瓦砾,直中恶犬的后颈,那狗闷哼一声,便就歪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几个人沿着墙角暗处飞快越向了北面的粮仓。
刘泉他们也是三个人,碰头之后,刘泉就急急地说:“这院子里的确不止名单上的人数!刚才我们从菜园子里过来,竹竿上晾着十来套一色的短打服!前面狗叫声响起来时,靠水井那边的院子里,就一口气走出来五个人!个个高大健硕!”
蒋林跟同伴对了个眼神:“这就对了!——大家小心点,再探一探,我去周谊的住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
大家合计了一番路线,大概确定宅子里隐藏的人数以及身处的地点,便将顺手从库房里找到的一桶灯油倒在了厨房的柴堆上,而后才开始分头行动。
周谊住的地方很好找,除了正院之外,收拾得最齐整的小院就是。
当然,事实上这些下人们都住在同一片区域,只是房间院落有大有小。
过了明路的几个护院也住在附近,这就需要格外小心,但周谊不会武功,这却也有优势。
蒋林摸进门,听到屋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确认没有异常,再到床前,掏出一颗夜明珠来看了看床上,只见正是周谊侧身而躺,便举目查看其四处。
虽然是三品大员的祖宅,这管家的房间比起京城里大户人家管事的排场,还是差上了一截。
屋里不过该有的几件家具,能藏物的不过几个抽屉,每一个抽出来看了看,没有收获。
蒋林又回到床边,仔细扫视了一遍床内,枕头里侧倒是有个盒子,轻手轻脚的打开,不过是本账簿,还有几页往来的文书。
粗略看了两眼,没什么太大用处,但都揣在怀里。
再一看四面,着实没有可藏污的地方了,目光落到搭在床头的几件衣裳,他心念一动,走了过去。
这是一套内外衣裳,外袍眼熟,正是日间周谊穿过的。
蒋林翻找了两下,也没有异常。
却在把衣服换回去之时,眼前银光一闪,一物沉甸甸的往下坠,他连忙伸手,在它落地之前,恰恰好接在了手上!
这是周谊的荷包。
蒋林快速把荷包打开,将里头的物事倒在衣服上,荷包里头当然有钱,但这个管事的随身荷包里钱还不少,好几颗碎银,一小把金瓜子,还有几张卷在一起的银票。
徐胤在京城里是让人趋之若鹜的人物,并不缺钱花,但他平日的吃穿用度并不见得多么奢华。
当主子的不重享受,特地安排过来守祖宅的管家,手头却如此阔绰?
不过山高皇帝远,徐胤购置了大量田产在此,又不曾有亲人在此监督照管,作为一府管事从中贪些油水也不是怪事。
除了这些银钱,荷包里就没别的东西了。
满身都是疑点的徐胤,他亲自安排过来的人身上当真如此干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