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冗?”铁英眼里露出了一丝迷茫,“我不认得这个人。有没有听说过。”
傅真问:“你都找到了徐胤,竟然不知道连冗?”
“我委实不知道。”铁英道,“在我们大月,姓连的人有不少,光是威武大将军连庆一族,就有成百上千的族人。”
傅真抿紧唇,不再言语了。
杜明谦疑惑:“你既然有皇宫里的刺青,那就只能是皇室侍卫,是怎么会在这个连旸身边的?”
铁英望着地下:“本来我只是宫中一个二等侍卫,并没有固定的主子,你们率军破城之时,我们连大将军在宫城下被你们杀了,当时我正好在国君身边,国君突然问我是铁家那一支的人?得知我是嫡支,就把我们主子的身世告诉了我,然后指定我去连家,带着我们主子逃走。
“连家只是臣子,而且我们主子当时还只是连家一个养子,避开你们逃走相对容易。”
杜明谦看向裴瞻。
裴瞻站起来:“你是大月皇室的人,那么徐胤,跟翼王府有什么关系?”
男人审视着他们:“你们为什么会怀疑徐胤?又怎么会派人去潭州查他?”
“因为我们跟你一样,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男人眼里忽又有了讥讽。“他不是你们大周的礼部侍郎吗?我听说还是你们荣王府的郡马?
“真没想到,他在你们朝堂待了这么多年,你裴瞻竟然现在才怀疑他!”
裴瞻抠了抠鼻梁:“老实说,我认识他也才几个月。”
铁英咬牙:“我怀疑徐胤是翼王府的人。”
“翼王府不是早就被你们国君灭了吗?”
“并没有。”铁英道,“我们国君与翼王府争夺皇权那么多年,双方岂会没有准备?
“正如我们国君留下个皇子在连家,翼王也早早地把他其中一个儿子放了出去。
“只不过那个儿子是他有名有册的次子,当时是以他犯事为名驱逐了的,因为是次子,而且当时还被打的遍体鳞伤出府,尤其又因为那时候才刚开始争夺皇权,于是没有什么人在意这件事。
“可是后来清查翼王府的时候才发现,王府大半资产和兵力都在翼王与国君搏弈落败前转给了他!
“而多年追查下来发现,翼王次子疑似离开王府后就进入了中原,并且一直隐匿了下来!”
第304章 一把皇权局
铁英的话说完,傅真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早前傅真反复思量过徐胤的各种不合理之处,已经觉察到他当年出现在西北战场并不简单,再加上过后出现的周谊,以及从周谊身边得到的这枚飞马令牌——没错,这牌子和铁英身上的刺青一样,他们都认得,有了以上这些左证,纵然不能确定徐胤到底是不是翼王府的子嗣,他大月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如今意外从徐胤手下劫到了一个铁英,没想到竟然对徐胤还有了更深一层的怀疑。
傅真问道:“你们国君与翼王的皇权之争,是大周定国之前两年结束的,照你的话说,他们双方搏弈之初就做好了两手准备,那就还得把这个时间往前移。徐胤今年二十四岁,大周定国二十二年,那徐胤的出生时间应是在你们国君胜出皇权之争的那一年,他怎么又会是翼王府的后裔?翼王驱逐出去的那个次子,出府时年岁多大?”
梁宁遇见徐胤的时候是十二岁,他自己是这么承认的,梁宁和周围所有人这般目测他的年龄,也是十一二岁,就算有作假余地,也不过一两岁。不像成人,十岁之内都有瞎扯的可能。
再把话说回来,哪怕徐胤真把年龄作假了那么一两岁,也远远改变不了事情本质!
他就算再年轻五岁,也不可能符合被翼王驱逐出府的次子的年纪!
“将军,梁大将军他们来了!”
傅真刚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郭颂就来禀道。
屋里齐齐回首,还未出声,梁郴梁郅已经大步跨进来,随着脚步声一道传进来的还有他们急速的问话:“拿住的人呢?都醒过来了吗?!”
话音落下时他们也已经到了屋里,一看到这满屋人,他们立刻怔了怔,随后很快发现了地上的铁英,便不约而同地急步上前:“就是他么?徐胤费尽心思带进京城来的人就是他?”
裴瞻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正是他。他是大月国铁家的人,方才他说,徐胤有可能是翼王府被假意驱逐出府,实际上是用以保存实力的王府后人。”
不出意外,梁郴二人也立刻惊愕及凝重起来。
铁英打量他:“你,就是梁郴?救下了徐胤的梁家?”
梁郴和梁郅的父亲分别都牺牲在西北,面对大月人,尤其是曾经大月国君身边的人,实在不能生出友善之心。可比起这些,显然眼下让他肚子里藏着的秘密尽快吐出来更为重要。
梁郴道:“你们问到哪儿了?”
傅真接话:“说到徐胤被怀疑是翼王府的后人,但是他的年龄和翼王次子段绵年龄对不上。”说到这儿她示意铁英:“你回答吧。”
铁英说道:“翼王逐出次子的年份是在二十八年前。那个时候,翼王次子段绵十五岁。徐胤不是翼王次子,但是,他却极有可能是段绵的儿子,翼王的孙子。”
傅真深吸气,默凝了片刻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年,这二十多年前你们国君都有精力来寻衅大周,如何不曾着人追踪段绵?”
“因为原先并不知道此人存在,更不知道翼王还会在败阵之前将隐藏的兵力和精卫都留给了段绵。”
“那是何时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铁英想了一下:“按你们的年号,应该是在盛元八年。”
傅真凝眉:“盛元八年,你们都已经在大周边境扰事了。”
确切地说,两国第一场战争开打时,是盛元六年。
“就是那个时候。”铁英侧首看着地下,“巧的是,发现翼王府暗中还有人,也是因为我们两国的战争。关外食物缺乏,大月经过长达十余年的皇权争夺之战,当中各个支派都在往外输送财物寻求外援,等到国君登基之时,国内已然虚空。”
傅真漫声道:“所以你们就开始和中原动手。”
这是什么鬼破理由?
不过他这番话却未有虚,因为早前裴瞻拿着那把匕首去向顾太傅求证时,顾太傅就说过,当年大周立国,他负责清理国库,就发现了许多外帮进贡的宝物,当中大部分都是大月来的,而那把名为寒月的匕首,还只是翼王府进贡给前朝皇室的一把罢了。
她说道:“你接着说,为什么发现段绵的存在,跟你们骚扰大周有关?”
“盛元八年,打了两年仗,大月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国君便开始在国内筹措军饷,但更重要的是寻找擅武之人,毕竟只有加强兵力尽快打入中原,才能得到无尽的食物和良田沃土。朝廷四处搜罗人才,过程中抓到了翼王府幸存的属官。而在发现他们的同时,还发现了曾经接受过翼王恩惠的几名清客。在清客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书信中,就有段绵隐藏在中原的痕迹。”
铁英说到这里咳嗽了起来。
裴瞻让护卫端了杯茶给他,而后看向傅真:“你比我先去西北,盛元八年到十五年间的事情,比我清楚。”
傅真深吸气:“是这样。大月在向大周作战这方面,他没有撒谎。”
盛元八年她年满八岁,正好是那一年,她去往西北。
她看向喝完了茶,已经止住咳喘的铁英:“当时你们发现段绵在哪儿?”
“当时只知道在中原,具体位置并不清楚。不过,他们似乎也没有固定所处。”
“那翼王府幸存的属官和清客,为何一直留在大月?”
“因为他们并没有放弃争夺皇权,留在大月,是准备与段绵里应外合,趁着大周攻打大月时伺机反扑!”
傅真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些讥诮。但她很快她接着往下问起来:“段绵现在何在?你们抓到他了吗?”
“他死了。两年后,国君派人埋伏在西北一个小镇子上,等到了前来与王府属官们会合的他,将他和他后来娶的妻子杀死后,同时将尸首带回了大月。”
傅真皱眉:“几月杀的?”
“七月。”
傅真情不自禁看向了梁郴兄弟。
铁英所说的两年后就是盛元十年,那一年她正好捡到了徐胤,而且,那正好也是在不久之后的十月!
无怪乎大月国君会认定徐胤,这些线索每一处都对得上了!
她按捺住心头的澎湃,再问:“你们怎么会觉得段绵还有孩子在世?并且他就是徐胤?”
“段绵妻子身上有块随身携带的玉,是两枚扣在一起的子母玉,看上去一样,但实则反面是有嵌合处的。而段绵妻子这块玉是母玉。子玉不见了。而她在受死之时,手边还有件孩童的罩衫。
“那是七月,西北也天热,自己的孩子耐不住暑意脱下外裳交给母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傅真听到这里已经屏住了呼吸。
她曾经的确在徐胤身上看到过一块玉,而且后来还在连冗身上也看到一块极为相似的玉!
她问:“那块玉呢!”
铁英摇头:“我不知道。它或许并不重要。当时对我们国君来说,最为重要的是,到底有没有这个孩子?如果有,那他在哪里?”
“你们后来找到了吗?”
铁英再次摇头:“没有。后来战争就愈演愈烈,不容我们国君有丝毫放松。或者说,在面对强劲的大周将士时,翼王府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孩子留下,也不重要了。于是我也是直到不久之前,才从我们主子口中得知这些内幕。”
“你们主子?”众人又回想起来,“是你们皇帝放在威武大将军连庆府上的皇子连旸。那你们国破时,逃去了哪里?”
“无非是东躲西藏罢了。连将军是个忠臣,主子从小就受到连家各种保护,就算城破时,他身边也有文武扈从数十人。我赶到连家将他带走,后来就在榆城安顿下来。”
裴瞻皱了皱眉:“你们还有多少兵力?”
铁英下意识抿紧双唇,抬头时目光落到面前一个赛一个彪悍的大将身上,便又不自觉地把头垂了下去:“连将军牺牲后,他手下那些将士都被当成俘虏归降。但是,却还有远在北方的一部份禁卫军被我们联系上了。”
“你们集结这些人,是想复国?”
铁英咬紧牙根:“复不复国,应该与你们不相干了吧?只要我们大月不再向大周动兵,你们也不应该插手我邦之事!”
连旸纵然作为大月皇室唯一血脉被护下来,自然是被寄予了复国希望的。
但按如今大月的情况,的确复不复国与大周都关系不大,换句话说,大周没有余力接手他们的国土的情况下,大月总要有个皇帝。当初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们已经死了,哪怕就是他的继承人登基称帝延续国祚,也不会再影响到大局。
到底两国稳定,靠的是谁强谁说了算,而不是靠无休止的屠戮。
当然动不动兵,也不是眼下彼此磨磨嘴皮子的事。
裴瞻再道:“照你如今的处境,便是该护着连旸才是,如何不远万里跑去了潭州?你们是怎么找到徐胤的?”
兴许是也感觉到了先前回话的态度过于强硬,这对于当下的自己十分不利,铁英放缓语气,再度拿出了配合的姿态:“去年冬战事止息之后,关口又能够进出了。有消息传到了榆城,说大周的礼部侍郎徐胤,与死去的翼王十分相像。
“翼王当时与我们国君是争皇位争得最为凶狠的一支,而且彼此之间还有些旧仇存在,我们主子就打发我查查他底细。这一查,就发现他许多地方与翼王次子段绵有瓜葛。无论是他被梁家救下的时间,或是地点。
“而最要紧的,却是我一番顺藤摸瓜下来,又查到大月如今的国君头上。”
裴瞻眯眼:“他如何?”
铁英望着他:“你可记得当初在你攻入大月都城时,如今的国君段洪曾经提供过你们一份皇城舆图?”
裴瞻道:“记得。”
铁英冷哼:“段洪是个离皇室嫡支隔了七八代远的宗室后裔,他们这一支没落到只剩个空壳子了,可以说是排不上号的。可他突然跳了出来,而且还给了你一份详尽的舆图,这怎么可能做到?”
裴瞻望着他:“当然。不过他说那是祖传的。”
朝代更迭,皇宫的格局又不会大动,祖传的说法也是可信的。反正那图跟他让人打探到的也大差不差,于是当时裴瞻也就凭着段宏这份态度给他记了一功,使他成功坐上了大月皇帝宝座。
“祖传?”铁英道,“他可真会扯。那舆图,我要是没猜错,便是徐胤偷偷传递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