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的这条路也是熟悉的紧,入了宫门之后,下了大轿,竟然早已经有小软轿在宫门内迎接,一看还真是皇后宫里的配置。
傅真向着后宫方向遥遥拜了拜,乘轿朝着干清宫方向而去。
昨日裴瞻说过,那日从大理寺见过荣王父子出来之后,他就去干清宫探望皇帝,虽然没有进入宫中,但凭状况判断,皇帝的状况也不算特别好。
那么按理说,仅仅两三日过去,他的身子也不会恢复的那么快。却不知为何要这般急着照见自己?
傅真一面在心里揣摩,一面打量着沿途光景,不多时到了干清宫外,隔着一整重殿宇,她竟然已经闻到了隐隐的草药味道。
门下太监入内禀报,很快就转出来恭请傅真入内。
傅真跨了门坎,殿里头的咳嗽声传了出来,紧接着又有略显沙哑的女声轻轻的响起来:“早上的御神丸吃了吗?”
“吃了。哪敢不吃啊?”
这般对话,自然除了帝后之外再无二人。
傅真眼望着脚下,跨门三尺之后就提起袍角跪了下来:“臣妇傅真,叩见皇上、娘娘。”
先前的对话声消了下去,没多会儿便有环佩叮当的声音传来,傅真识得这股淡雅香气,乃是宫女们用的玉兰香。
而在玉兰香之后,是渐渐转浓了的草药,同时与之响起的,是平稳的轻微的脚步声。
“抬起头来吧。”皇后的声音此时就清晰地在面前,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满含疲惫,即便如此,从前这位开国皇后让人熟悉的温和柔婉,还是蕴藏在其中。
傅真抬起了头,唤了一身“娘娘”,目光平视过去,正好与凤座上的皇后目光对了个正着。
“果然是个招人疼的丫头,”皇后微笑,朝她伸出来一只手,“起来坐吧。”
傅真谢恩,挨着她下首的一张锦凳坐上了边角。
她虽不能随意与皇后对视,可是这个视线,眼神余光还是能把皇后打量清楚。
六年过去,年近六旬的皇后比当年又憔悴了许多,她仍然穿着简朴的衣裳,头发已经快全白了,用一根玉簪绾着,一只赤金八宝的凤钗勉强可以衬得上她皇后的尊贵。
她顺势交迭在膝上的双手,完全袒露在傅真的视野里,这是一双青筋暴突的手,枯瘦而且有一些深刻的纹路。
“喝口茶吧,”皇后这时又温和地开口了,散发着清香的两杯春茗经由宫女正好递到了彼此的手上,“我早就听说你,也跟敏之说过多次,要传你进宫来说说话。未曾想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些事情,便直到今日,才腾出空来。”
“娘娘辅佐皇上,日理万机,凤体劳累,臣妇焉能不知?未曾早日请旨入宫向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笑道:“你这样小心翼翼,倒不像裴家人了。像你婆婆在我这儿,可没守过什么规矩。”
“怪不得母亲常念叨着,说她能有如今这般闲适,全赖娘娘宠着呢。”
“小妮子嘴还挺甜!”皇后哈哈笑道,吃了一口茶,她又说道,“你也不必这般恭维我。不要怕,你捉拿朝廷钦犯有功,我是传你进攻来奖赏你的,本还要与你唠唠嗑再告诉你,如今看来还是先说出来让你早些放心的好。”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站在左手的女史,从厚着捧着的托盘上先取出来了一幅黄帛:
“这是给你母亲的。你外祖父宁泊迟,原先就有功于朝廷,大周能够最终把大月打下来,他积极为朝廷筹措军饷功不可没。
“再者,他曾经暗中护送皇长子入京,虽然最终结果不如人意,这当中却也有他护送的功劳。
“所以皇上经过再三斟酌,特追封宁泊池为忠显郡侯,享正三品的祭祀。
“这爵位原该降等袭爵,官袭三代,无奈你却无舅父,只能赐予与你弟弟宁嘉袭正五品县侯。
“你母亲宁氏,赐从三品‘纯仪夫人’,享从三品俸仪。
“这是赐奉圣旨。回头会有传旨命官前去送达。”
皇后把黄帛展开给傅真看了看。
傅真连忙跪地:“臣代家主家母叩谢皇恩!愿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皇后颔首,将圣旨卷起来放在旁侧,又取过来一份盖了朱印的文书:“这是给你的赏赐。不多,无非是些金银绸缎。如今大周百废待兴,国库并不丰盈,望你知悉。”
傅真又叩首:“臣妇不敢居功。朝中逆贼人人得而诛之,臣妇不过是侥幸将其拿下。能得娘娘亲自召见,已是臣妇万分荣幸,岂敢再向娘娘讨要赏赐?臣妇愧不敢受!”
皇后微笑:“拿着吧。我还有后话。”
傅真只能先收了。
皇后便又取过来一把长剑:“早前我问过敏之,我该赏赐你一点什么好?他跟我说,你会武功,还会一些用兵之术,如果能让你有用武之地,那就是最好的赏赐。
“这把玉泉剑,便是皇上钦赐予你。我们大周平定天下之时就有过好几位女将,比如梁家的曹夫人,原先便是我大周的曹将军。
“我大周已经内外安定,大营将士已到了放马南山之时。但无论何时,我也都望你能巾帼不让须眉,成为一名让后人所仰望的女子。”
皇后双手拿着这把剑,送到了傅真的面前。
傅真接剑的手在微抖,她眼眶酸涩,随后逐渐湿润。
她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皇后赐赏她什么,她唯一的期待着进宫,是为了见到皇后。
她从前在娘家当大小姐时就已经什么都不缺,成为了宁夫人的女儿后,身家更是雄厚。
所以皇后赐上她的钱财,不管多少,她都是在真心推辞。
可是这把剑,以及这把剑后的皇后这番话语,却瞬间抵过了万金!
梁宁的梦想就是成为女将军,成为一个像梁家所有男儿一样英勇驰骋在战场的护国卫士。
可是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正视她的梦想,她的两双哥哥嫂嫂虽然把她带在身边,教她用兵之术,也会让她下战场,可是永远都是看紧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
他们不愿意让她冒险。
而梁郴这个大侄儿,则觉得梁家有他们这些男儿在,根本用不着让她去杀敌破阵。
梁郅虽然是她的拥趸,却也看不得她受半点伤害。
她在西北几年,真正冲上战场的次数屈指可数,反而是打扫战场的次数多得数也数不清。
她从来没有跟裴瞻说到过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可是他却精准的猜到了,而且还替她转述给了皇后!
裴瞻对他如此之用心,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想到这两日的风波,她双手又更抖起来。
“臣妇誓将铭记娘娘的教训,绝不辜负这番嘱托!”
傅真伏地叩首。
宫女将她搀起来。
待重新落座,皇后也渐渐收去了面上的笑容,转为凝重:“宁先生大义,他的后人当然也是忠义之士。
“今日我传你进宫,却还有几句话想要问问。”
“娘娘请说。”
皇后深深看了一眼帘栊那一头皇帝的坐处,然后道:“当年宁先生筹集完了粮饷之后,我与皇上曾经见过他一面。
“后来他回了湖州,也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前些日子我听说宁先生是因病过世,而且后来他还被你母亲接到了京城医治。”
第333章 她中邪了吧?(求月票)
“正是如此,”傅真一点也没有避讳的点头,“家祖是因为曾经遭遇了一场意外,落水之后染上了病症,由此而不治离世。”
“他遭遇了什么意外?”
“某天夜里的湖州码头上,他查看完货船,被突然打斗起来的两帮人马误伤落水。”
皇后点点头,稍后再问道:“打斗的双方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傅真摇头:“臣妇与母亲都不知道,家祖也未曾口述此事。”
皇后轻抿起了双唇,不再说话。
她交迭着的双手,缓慢地握了起来,这一幕堪堪又落入了傅真的双眼。
皇后会找傅真询问宁老爷子的事,这是在傅真意料之中的。
而这个,也正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期待进宫的主要原因。
当日裴瞻和梁郴将从荣王府得到的那些证据摆在帝后面前,以及太子和荣王父子讲述完在白玉胡同杀害皇长子的经过之后,盼望了失踪的儿子这么多年的皇帝与皇后必然会情绪崩溃,但过后他们一定会冷静下来。
皇长子当年年仅十岁,就已跟随皇帝参与暂时讨论,在敌军突袭之时,他又能够英勇的留下来保护皇后,足见心智过人,也是具备一定应急经验的。
杨蘸在荣王府里被裴瞻傅真连番殴打,他的本事如何已经摆在那里。
就算他当时人手众多,情急之下拿凶器对皇长子下手,皇长子竟然会让他在不惊动两畔民居的情况下得手,这一点并不合理。
而目前为止,各方证据中所显露出来的,曾经与皇长子有过密切接触的只有宁家,这个时候已经成为裴瞻的妻子的傅真就必然会被问上一遭了。
“宁先生是商道奇才,他的仙逝,可真是让人痛心。”
一会儿之后皇后如此说道。
此时她的脸上又已经浮上了和缓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并不存在。
帘栊那一端的榻上传来咳嗽声。
皇后站起身来:“你第一次进宫,我送送你。”
傅真何德何能,敢得皇后亲自相送?
只是皇后已经抬步往门坎下走去,她便也不再作声,转身随她走向宫门。
转身那一剎那,她往帘栊那边投去一眼,只见皇帝斜躺在锦榻之上,手捧着一本奏折,只露出隐隐绰绰的身影,看不清楚面容。
出了宫门之后,皇后脚步放慢,路上也温和的唠了几句家常,问了问宁夫人,也问了问如今宁家的买卖。
将要到大周门时,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傅真:
“我就不送你了,改日再传你进宫说话。”
傅真退后两步行礼:“叩谢娘娘恩赏。”
皇后扬唇,然后朝已经停在了旁侧的软轿望了一眼:“回去吧。”
傅真再谢,然后才上了轿子。
皇后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沿着来路往回走。
只是回去的脚步仿佛有千斤重,坠得她步伐又沉又缓慢。
轿子里的傅真也是直到再也看不清人影才收回目光。
出了宫门之后,换上了自己的轿子,她眉头越皱越紧。半路上向郭颂问明了裴瞻在哪里?打发人去请他回来,结果刚到家门口,裴瞻就已经快马到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