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整幅画像画完,皇后浑身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她绕到正面仔细的看着画像,目光里游弋着肝肠寸断的痛楚。
“真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皇后声音嘶哑,却流露着欣慰,“最要紧的是全须全尾的,还这么威武高大,真好……”
说到这里,她把泪眼转向傅真:“对了,他成亲了吗?孩子该有很大了吧?我的儿媳妇和孙子,还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婆婆和祖母呢。”
傅真鼻子发酸,她勉力稳住气息:“根本没有来得及说这些。再说,我们也不敢打听。”
“这样么,那也没什么,”皇后含泪笑起来,她把画像贴在心口,“只要人好好的就好。什么都好。”
她的眼泪滴落在画像上,还没全干的墨迹一下被晕染开两处,他连忙直起袖子轻拭起来,可是越涂越糟,左边胳膊处已经糊成了一大块。
她慌张的抬起头:“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傅真连忙搀住她:“您别急,我还能画呢。这张您先留着,待我回去后,我多画几张不同的给您送进来。”
皇后这才平定心绪,抹去了眼泪道:“好,好。来日方长,是我乱了方寸了。”
傅真扶着她坐下:“娘娘,请恕我斗胆,大殿下他到底为什么不肯回宫?”
皇后紧抿着双唇,摇头道:“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是的话,那就应该想办法把它解开呀!”
皇后泪眼望着她:“我也希望是误会,可有些事情,从发生开始就没有给日后留余地。”
说到这里她把脸别开:“你还太年轻,人性的矛盾没有办法理解那么多。不要问了。”
跟当权者纠缠没有任何好处,哪怕这位是公认好说话的皇后,一位越界也没有好果子吃。
傅真只能打住,余光瞥见了旁边新插的那瓶桂花,她走过去抱了起来:“娘娘这花好看,可否赏赐给我?”
帝后都崇尚节俭,虽然是宫里的瓷器,这只花瓶的质地也只是中上等,不算明目张胆占便宜。
皇后此刻哪有心情在意这个,她扯了扯嘴角:“你喜欢就拿着去吧。”
傅真高兴的谢恩:“多谢娘娘隆恩。回头我就多多画几张画像,悄悄的送进宫来。”
皇后点头,凄然之色又爬上了她的脸庞:“那我就,且把他托付给你们了。你们万万照他的话行事,不要再向任何人吐露他的存在了。”
“娘娘的叮嘱臣妇谨记在心,绝不敢有差池。”
皇后点点头,疲乏的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傅真抱着花瓶颌首,退出了殿门。
……
干清宫这边,皇帝听裴瞻口述完整件事情经过之后,就问他要了杨奕亲笔书写的那封“信”看起来。
看完之后他眉头微皱:“送信的人你完全不知道什么模样?”
裴瞻面不改色心不跳:“确实未曾见到,他就塞在我门缝里。皇上可是看出来有何不妥?”
皇帝再次将信纸上看了片刻,然后道:“倒也没什么不妥,金旭和大月的恩怨,多年前朝廷就有人看得过消息,朕已经知道了。只是这笔字迹——”
裴瞻心头一动,暗觑了皇帝一眼:“这字迹怎么了?”
这是杨奕的亲笔字迹,从湖州离开始,他已经有十岁,那时候皇帝身边文武人才如云,杨奕一定已经读过好几年书了!
“没什么。”皇章把信纸合上,“就是看着好像似曾相识。不过应是朕多虑了。”
十岁时候的字迹,跟二十多年之后的字迹肯定有很大不同,皇帝竟然能够从中看出似曾相识,也不能不说很稀罕了。
“这信上所说连若的余孽策反了东兹的大将是否属实,你核实过吗?”
“未曾来得及。臣接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入宫禀报了,臣如今的职务是京畿大营的统帅,西北那边的军情,未得皇上允准,臣不得私自插手。”
皇帝点头:“朕给你旨意,你先号令八百里快马前往西北查明因由,倘若消息无误,便联同兵部定下决策。”
……
第355章 桂花
裴瞻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抱着花瓶走出来的傅真。
“见到娘娘了吗?”他问道。
傅真点了点头:“回去再说。”
夫妻二人一直到出了宫,回了府,彼此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在屋里坐了下来。
“皇上那边情况怎么样?”傅真率先问道。
“皇上找我先去核实东兹那边的情况,倘若情况属实,便找兵部一起作决策。”裴瞻回答完毕,又迫不及待的问起她来:“坤宁宫这边呢?”
傅真把花瓶放下来,深深的沉了一口气说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问题就是出在皇上这边。”
接着,她把先前在坤宁宫发生的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也不知道湖州那天夜里皇上到底做了什么?
“事情真相恐怕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了,可惜娘娘不肯说实情,我也不敢追问。”
裴瞻也觉得事情有点棘手:“皇上这边对皇长子到底保持什么样的态度,我也没法探出来。摸不到他的态度,我们也没办法往下进行。”
“谁说不是呢?”傅真摊手,“不过我觉得皇上这边是绝对不可能告诉我们真相的,唯一可以寄希望的是娘娘这边。”
杨奕也不可能会告诉他们真相,一个人但凡狠得下心来跟亲生父母断绝关系,必然也不会留机会给旁人。
“可是我们也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得考虑皇长子的心情。”裴瞻提醒道。
说完他往外看了一眼:“我还得去大理寺,得尽快把连冗这边审出来,皇长子和宫里这边就先交给你了。”
“放心吧。”傅真摆手,“我也正打算往万宾楼去一趟。”
夫妻两个这里说定,便开始各司其职。
傅真打发人去备好马车,然后就拿起那瓶桂花,左右看了看之后重新把它抱起来,出了门。
万宾楼前堂宾客满座,中间有账房这一进院落作为阻隔,一点儿也不影响到后堂的几座小院儿。
冯掌柜住在西边,这几日在京城由苏掌柜他们伴着游玩,已经十分尽兴,原本乃是为着探望宁夫人母子三人而入京,如今亲眼看到他们全都安好,宁老爷子的后事又不消再担心,如此心愿已了,便已准备回徽州。
宁夫人叫人仔细打点置备给冯掌柜归家去的礼仪,每看到礼单上有合适的物事,也不忘给住在东边的杨奕送去一份。
杨奕住的院子刚好有三间房,他住着正房,东西两侧的耳房则给贺昭与奉命办事还未归来的陈嵩居住。
宁夫人给了他们极大的自由,这院子有专门的门户通往后胡同,只要他们愿意,可以与整个万宾楼完全不相往来。
安排过来的下人未经他们允许,也绝不踏入院内一步。
郭颂他们奉裴瞻之命安排在周围的护卫,也全部都设在明处,距离不远不近,不会打扰到他们的起床,一旦有什么传召,也完全可以第一时间响应。
苏掌柜把宁夫人吩咐送过来的茶叶送到时,杨奕正在看书。
看着用精致的楠木盒子装着的茶叶,他不见往屋角已经堆成堆的物品看去一眼,说道:“请苏掌柜回去转告大姐,她送过来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多谢她。只不过我是个粗人,平日吃穿用度并不讲究,请她不必多费心。”
苏掌柜笑道:“先生不必推辞,不过都是些日常用物,只是也不知道先生惯用哪一种?我们东家之先生平易近人,故而就多送了几样,先生随意便是。”
说完之后他深施一礼,便就退出了院子。
杨奕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沉了一口气。
贺昭走进来:“主公若觉得多余,属下便去向宁夫人说一声。”
“不必了。”杨奕道,“我既然已经坦诚了身份,宁家又怎可能当真是我如常人?
“大姐一番好意,我执意推辞,反倒要让她不安。接受便是了。”
贺昭称是。
杨奕又道:“陈嵩什么时候回来?”
“上次来信时说,中秋前后会到。再过三日就中秋了,算起来也快了。”
“再过三日就中秋?”杨奕听到这里把书放下了,“是了,今日八月十二,正是胡翌父子俩的忌日。”
贺昭默吟了一下:“正是。”
杨奕目光转黯:“你去准备些香烛纸钱。今天夜里我们去坟上祭一祭他们。”
贺昭称是,领命出门。
傅真刚到院门口,正好就遇上了从院子里出来的贺昭。
“贺护卫。”
贺昭深施礼:“将军夫人。”
傅真笑道:“我想求见先生,不知他可在院里?”
贺昭忙道:“先生在屋里看书,您待我入内通报一声。”
说完他反身把门推开,朝着窗户内坐着的杨奕道:“主公,将军夫人来了。”
杨奕抬起头,注目望着抱着大花瓶的傅真:“请进。”
傅真跨过院子步入屋内:“见过先生。”
杨奕温和地道:“不必如此多礼。”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你若不见外的话,可以唤我一声叔叔。”
“那侄女儿真是天大的面子。”傅真笑着把这瓶花放在茶几上,又行了个万福:“见过杨叔。”
杨奕扬唇:“你怎么还带瓶花来?”
傅真漫不经心拂弄了一下这几枝花:“今早上我和敏之赶早入宫,他去跟皇上禀报军情,我顺便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娘娘正在插花,她疼我,看我喜欢这花,便连着瓶子赐给我了。
“杨叔你看,这花儿多新鲜!”
杨奕情不自禁地朝这瓶花看去,他目光流转,似乎再也不能移开了。
傅真从旁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会儿,信手拿起了他扣在桌上的书。
一会儿之后,杨奕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扭转过来:“既然是赏给你,你怎么反而拿到了我这里来?”
傅真从容回道:“我从宫里出来就直接来这儿了,敏之把杨叔给的消息婉转告诉了皇上,我是来给杨叔回话的。
“皇上已经下旨让敏之去核实情况,过后会再做决策。”
“是么。”杨奕拿起了方才苏掌柜送过来的茶叶,看了看之后打开盖子,然后从桌上翻开了两只茶杯,投下茶叶之后,走到屋角拎起温在小炉子上的茶壶,熟练地沏起茶来。
傅真道:“杨叔你看的是兵书,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有放弃保家卫国的理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