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奕虽然觉得有些兴师动众,到底贺昭对他来说已经比亲人还亲,也就领了她这番好意。
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你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确实是要紧之事!”傅真说着,便就把来意给说了,然后道:“敏之已经进宫了,我估摸着最迟晚间就得出发,杨大哥也收拾收拾,准备行动吧。”
杨奕也没有料到连旸动作这么快,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抓紧出发,赶去西北料理完与大月两国之战的最后首尾才是要紧。
“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晚间出发足够了。我去写封信给母亲,你在此等等我,我写好之后,你代我送进宫去。”
杨奕说完之后就折回了后院。
剩下陈嵩留在原地,口中还在喃喃的说道:“贺昭他去哪儿了呢?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
裴瞻面见皇帝这一路十分顺畅,待他把事由禀明之后,皇帝仅仅只思考了一瞬,就同意了他的请求,下旨命令他带领五千骑兵前往西北捉拿要犯连旸。
西北还有十万戍边将士,应对可能发生的战争绰绰有余。但驻扎在西北的将士却无法随意调动,而眼下连旸的下落,还不曾十分明确,所以需要增加五千人,专门用于对付连旸这一伙。
皇帝把裴瞻和兵部大臣全数打发下去之后,就让人把早就等候在外头的侍卫传了进来。
“贺昭他人呢?”
侍卫转头出去把贺昭带进来,皇帝一看到他的面容,立刻就不出了御案,来到了他的面前。
在仔仔细细把贺昭打量了一番之后,皇帝深深点头:
“你们很不错,这些年我们这么多人四处寻找奕儿,愣是没有找到他的确切下落。你和陈嵩二人功不可没。”
贺昭跪在地下:“求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
皇帝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朕要是猜的没错,这些年你们费尽心思就是不让朕找到,除了奕儿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在吧?”
贺昭抬起头来,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皇帝把手背在身后:“他不肯见我,一方面是对我有怨,另一方面,必定对我也产生了戒备之心。他是不是在担心,这些年我苦苦寻找他,其实是并不想让他活在这世上?”
“皇上……”
皇帝扭头望着他,目光深沉:“尤其当他知道老二背地里设局对付他之后,他就更加不想见我了吧?”
贺昭把头垂了下去。
“这些年他过得该有多么痛苦。”皇帝望着门外朝阳,“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被亲生父亲坑过一回之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进京,结果又险些死在从未见过面的亲弟弟手上,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残酷的现实,他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主公他从来没有……”
“他是没有恨我,我知道。”皇帝深吸气,“但凭心而论,这些事情如果落在我的身上,兴许我做的比他更绝情。
“他到底还是继承了他母亲的慈悲,他只是怨我而已,不靠近我而已,重逢的时候,控诉我而已。
“如果换成是我,也许我根本连一个字都不会说。根本不会给坑害过自己的父亲机会。”
贺昭想到了他二话不说杀掉了废太子,便又再次抿紧了双唇。
眼前的皇帝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气宇轩昂且高大健壮的周王了,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身上刻画出重重的痕迹,他个子仍然挺拔,但到底过于瘦削,不像过去那般虎虎生威。
可是透过他这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仍然可以让人回想起他铁马金戈叱咤风云的前半生。
正是由于他雷霆手段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杨奕在湖州明白过来自己被亲爹坑了之后,才会对他敬而远之。
在遇到宁泊池之前,杨奕对与父母亲双相认是打心眼里抗拒的,但那个时候仍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湖州那一战至关重要,杨奕也是心知肚明的。
当时皇帝就算是做出了对亲生儿子不利的事情,也的确是出于维护大局。
所以在宁泊池建议之下,最终他还是决定进京了,可万万没有想到,他进京的这一趟,他的亲弟弟竟然也在等着对付他!
从那之后杨奕心如死灰,怎么可能还会对他的皇室家人抱有期待?
哪怕曾经对湖州一事有些谅解,在那以后也全都化为乌有了。
毕竟,连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亲弟弟都能够对他下毒手,已经坑过他一次的皇帝谁能保证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为了夺取皇权,把自己的亲儿子推出去当诱饵,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要不然,事发之后到如今,为什么知道这个内幕的人寥寥无几呢?
严锁消息,自然是为了维护君威。
“可我有什么必要找到他再杀他呢?”
贺昭心中暗暗盘底的时候,皇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往下说道:“他消失了这么多年,事实上倘若我不想认他,那么就算他冒出来说,他就是皇长子,我只要说一句他不是,他就不是。那我又何须多此一举,把他找到之后再对付他?”
贺昭一路跟随杨奕走过来,杨奕所吃的每一个苦头他都亲眼目睹,感同身受,眼下只觉得皇帝都是在狡辩,便无心听下去。
“主公心意已决,想要他忘却当初的事情,恐怕是做不到。”
皇帝望着他:“朕也没有让他忘却,朕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回来当太子,将来再当大周的皇帝!”
“请恕在下直言,主公根本不可能答应。没有人可以说服得了他。”
“别人说服不了,但朕知道多年来跟随他出生入死的你却可以做到。”
贺昭把头又勾了下去:“皇上太看得起在下了,在下只是主公的扈从而已。”
皇帝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朕听说你已经有了妻子儿女。他们正在洛阳?”
贺昭闻言一惊,身子陡然间绷直了。
“你妻子姓黄,已经成亲有十五年了。你救过她的命,后来你们到哪她就跟到哪儿,再后来你们就成了亲,还生了两个儿女。长子十二岁,幼女八岁。长得都很聪明伶俐。”
贺昭整个人打起了激灵:“——您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皇帝淡定自若:“发现李侧妃失手的山下村子里,你不是在那里住过许多年吗?村里有人证明过,你曾有过妻子儿女。
“况且这些年朕派出去的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既然也查到过你们的一些踪迹,自然也收集了不少线索。
“洛阳那边,刚好他们就发现了一个怎么样的妇人。”
贺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口钢牙几乎咬碎:“求皇上放过他们!”
“朕身为天子,想放过他们自然可以放过。但是你也该知道,朕也是有条件的。”
贺昭艰难的抬起头来:“主公一生悲苦,身边可以信任的也就只有在下与陈嵩,皇上一定要把我逼开他的身边,使得他最后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场吗?”
“朕是个皇帝,自从揭杆起义那日起,就得为天下负责,为百姓负责,这一点从未变过。”
皇帝深深望着他,“我知道你们主仆情比金坚,可是对我而言,个人的情感永远比不上国家的前途重要。
“裴将军今夜会率军出发西北,奕儿也会随同前往,我给了他们一个月时间。
“而你只要在这一个月时间里说服奕儿回来当太子,当大周的新皇,朕可以保证你的妻儿无恙。”
“请恕臣无能为力……”
“忘了告诉你,半个时辰之前已经有侍卫前往洛阳接你的家人了,顺利的话,半个月之后他们就会抵达京城。”
皇帝逐字逐句说道,“也就是说,你从西北完成任务回来之后,就可以吃到你妻子亲手做的饭菜,抱着你的儿女享天伦之乐了。”
第378章 银票(求月票)
傅真派出去的人没多久就回来了,对方睁着眼睛吃惊地说:“问了好几条线索,都说贺昭兄弟是被侍卫请到宫里去了!”
“什么?”
傅真和杨奕对此都感到了意外,但杨奕比她更快地平静下来。他无可奈何地沉了一口气。然后什么也没说,摆手道:“你回去吧,什么时候出发,再打发人来吱一声即可。”
傅真点头,看了他一眼之后便退了出去。
杨奕回到房里没多久,贺昭便回来了。主仆俩相顾无言,最后贺昭想张嘴把来龙去脉说出来,杨奕却先一步伸手止住了他。
“不要说了。去准备准备吧,我们随时出发。”
贺昭抿唇垂头,称了声是,退去了。
杨奕静静坐在远处,目光漫无目的前视了片刻,末了才抬起手来撑住额角。
……
皇帝这边下旨同意之后,裴瞻他们行动就快起来了。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整顿人马配备兵器,全部办妥。
傅真在房里给裴瞻准备好了盔甲,看他来来去去打点扈从,这般匆匆忙忙,心头渐渐浪潮翻涌。
最后看他终于把人全部打发出去,走回屋里来,她便抱着盔甲迎了上去: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是立下了军令状的,还是会有凶险。你也不要太拼命,多防备些。”
“知道了。”裴瞻接过盔甲披在身上,顿一下又反过身来看着她,然后一手抓住她的手,另一手去扶她的下巴,凑下去轻声道:“怎么了?”
傅真深吸气,抬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盼着你平平安安的。如今,如今你可是有妻子的人了,凡事要多想一想。”
裴瞻听闻她吐气如兰,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不由将她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庞:“你这是承认了吗?你是在向我表白吗?”
傅真脸上泛了点红,随后又轻瞪了他一眼:“当初没有答应跟你合离的时候,不就等于是承认了吗?怎么现在还在问这个话?”
裴瞻笑了,摩挲着她的手掌:“我就是不放心。我这一去少说一个月,我可真怕我一回来,你就不见了。”
“说什么傻话呢!”
傅真笑了。望着他的眉眼,也忍不住抚了抚他的脸庞,柔声道:“我不会走,我哪儿也不去。你早早把事情办完,早早回来。”
裴瞻点头,然后双眼亮晶晶的说道:“我回来后就要和你圆房!”
说完他咧嘴笑了,也不等愣住了的傅真反应过来,就把手放下大步走向了门口。
门坎下他一回头,又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才迈开长腿,大步远去!
傅真又羞又臊,咕哝了一句“二傻子似的”,脚步又情不自禁的跟了出去。
暮色渐渐笼罩了京城大地,马蹄声跨过长街,哒哒的朝着远方而去了。
傅真扶着门框,幽幽望着渐渐寂静的街头,久久不肯回来。
宁夫人和裴夫人相伴着到了门下,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宁夫人轻声道:“真儿怎么没去送一程呢?”
傅真回头,两眼红红:“他不让我送。”
把裴夫人看得心疼的不行,一把将她搂过来:“那臭小子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疼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