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傅家无权无势,但凡有点底气的,哪里会惯着他们?”
梁郴道:“傅家小姐及笄他们没送礼,这种消息你居然都知道?”
程持仁轻哂:“礼哥儿说的,他成天跟杜家老四在一块儿,我也知道了。”
梁郴便敛色道:“咱们既然知道,回头便该漏个话给杜伯父,省得到时候闲话传开,连累了他们将军府。再者,人家姑娘都及笄了,他们拖着不提亲,不是害人家么?”
程持仁点头:“这些事儿咱们是该管管。但今儿抓得药来,怕是来不及了。”
梁郴看看天色:“那就改日吧。”又来:“说来也是你这个当儿子的不够细心,竟没有早发现程伯母的病。”
“谁说不是啊。”程持仁叹气,“早先母亲还瞒着不说,自行去找了胡太医的侄儿瞧,昨日我媳妇儿才发现告知我,我才请胡太医瞧过。
“胡太医的诊断,却与小胡大夫一样,目前也只能慢慢调理,除非能搞到足够年头的滇丹参为药引。
“只恨放在以往,什么百年老参弄不到?偏生在战乱年代,如今一枝难求。”
“尽力而为吧。我也还得去西风楼,咱们一块儿走!”
二人这里边说边向前。
傅真刚刚跟上来就目送了他们远去,望着他们俩这熟悉的背影,她的心潮一波波的涌了上来。
方才她刚好听到程夫人的病情。
却没想到程夫人的病竟有这么重。
程夫人平民出生,朴素亲和,待他们每个人都很好。
她还做得一手好民间菜,那会儿常常给他们这帮隔三差五去蹭饭的小鬼头亲手做好吃的,每个人爱吃什么她都门儿清!
自她醒过来变成傅真之后,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复仇,如何对付里里外外的渣男,却没有想到,曾经对待她极好的那些亲人可能也正有各种各样的痛苦和烦恼。
她明明知道程夫人需要滇丹参治病,她却只想到了这是用来摆布傅筠的机会,而不曾想到程夫人正接受着病痛的折磨。
看着远处已经淹没在人海里的梁郴他们的背影,她攥住了双手。
前世遗恨难消,这世醒来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徐胤报仇血恨。可难道她死而复生,只是为了复仇吗?
老天爷让她再次获得生命,还让她偏偏转生为曾经于险境中向梁宁伸出援手的傅夫人的女儿,只是方便她隐藏吗?
“为了全天下的百姓安居乐业,梁家在沙场死再多的男儿也不足惜!”
——她脑海里回响起了大哥梁钦临终前留下的这句话。
是她愧对了梁钦的家训。
身为热血梁家人,有仇一定要报仇,有恩也一定要报恩啊!
既然她回到了这个世界,又遇到了这些人,那她不能光复仇,也要继续爱护这些对她好的人,才不愧为“梁宁”。
她好不容易补回来的人生,不应该被渣男占去全部。
那太不值得了!
她应该努力活得精彩!
让身边的亲人也都活得好好的!
只有这样,对费尽心机杀死她的恶人来说,才会是另一重的暴击!
所以现在,傅筠升官的事情先靠边站吧。
她要先给程家嫂子医病!
“赶车,回府!”
她招手唤来马车,披着暮色朝傅府赶去。
傅夫人昨日一早打发了人去买参,她说最多三日就有,眼下第二日的太阳都下了山,多少都会有消息来了!
……
傅真冲进正院时,傅夫人正吩咐下人去看她回来不曾。
这丫头过去十几年跨个门坎都费劲,自打菩萨显灵,她恢复了精神气,却是恨不能把过去没出过的门全给出了,今儿这一日,她就出门了两趟,要知道今儿还是成空说的“活不过三日”当中的第三日啊!她能不担心嘛!
好在看到傅真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她放心之余更是开心:“你慢点儿!磕着绊着怎么是好?”
“母亲!让柜上买的滇丹参,可有消息了?”
傅真气没喘匀就问起来。
傅夫人忙拉着她坐下,往她嘴边递水,一面说道:“下晌就来了信,在西边熟识的商贾那儿订到了货,明儿一早就送来。”
傅真心下大定,喝了水道:“那明儿送来了,您把它给我,我来想办法送出去。”
傅夫人讶道:“你怎么送?”
“我这不是要想办法么。”傅真放了杯子,没有多说。
等传饭来的丫鬟摆好饭菜,她把她们挥退,举箸又说道:“对了,我还有个事要问母亲。那日在山上时,您曾说过,你与梁家那位姑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不知这一面,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夫人看她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您看我这身子骨也日渐地好了,日后我是不是也该出门交际交际了?朝中这些权贵我一个都不熟,您就快把所知道的都跟我说说吧,省得我出了门,两眼一抹黑,把人给得罪了还不知。”
傅真看着傅夫人的眼睛:“我总觉得,您和她的结识很不寻常。”
第49章 再也等不到的人
其实傅真也不想过份地挖掘什么,只是算起来事发之时,正是宁老爷子过世未久,而傅夫人正开启水深火热的生活之时。那时的傅家早就住这宅子来了,那么,大半夜本该在傅府安歇的傅夫人,为何会出现在那座客栈之中呢?
傅夫人果然皱起了眉头,像是沉入了什么心思。
而后她低下头,动作缓慢地喝着汤。随后她停下来,抬眼看向傅真:“真儿,我也问你一句话,你,真的还是我那个真儿吗?”
轮到傅真怔住。
母女俩就这么对视着,似乎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但片刻后,还是身为母亲的傅夫人先让了步。
她垂下了眼眸,执起勺子,一下下地舀动着碗里鸡汤。
动作那般缓慢,沉稳得就像是胸膛里堆满了石头。
“如你所说,我跟梁小姐的相见的确很不寻常。”正当傅真咀嚼着她这句话所含的意味时,傅夫人已经开口了,“你外祖父过世之前,曾给我留了话,说是不久或会有他一位故友来寻我求助,让我务必尽其所能相帮。
“还说,来人是极有背景,如我能替他招待好这位故友,将来对我,对你父亲——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你父亲竟是那样的人——
“总之,你外祖父说,帮助了这个人,这个人将来一定也会回报我们,不管是你父亲的官位,还有你医病,嘉哥儿的学业,乃至是他的前程和整个傅家!统统都有帮助。
“我自然奉命照做,于是就在那年的八月初,我收到了一封信。
“对方十分有礼,信中只是请我替他定间客栈,他约摸中秋前会至京来。
“我遇见梁小姐的那夜,是八月十二,就在与那人约定好的客栈里。
“因为那人说那两日就会抵京,我想好好招待他们,而正好你外祖父过世后,江陵那边柜上的大掌柜来京送账本。
“我为避开你父亲和你祖母整理这些账册,免得他们混水摸鱼,便特意带着账册过去,开了间房在隔壁一边看账,一边等候。
“那夜正当我熄灯准备歇息,便听得楼下胡同里忽然传来动静,随后我就看到,梁家那位姑小姐在窗下遇险。而我顺手照应了她一把,让她上了楼,就是这样,与她有了一面之缘。”
傅真道:“母亲怎么知道那是梁家姑小姐?”
傅夫人对着夜空浅浅扬唇:“那位小姐不是寻常人,她可是上阵杀过敌的,放眼满大周,几个女子能如她那般潇洒?
“而她平日常常驾着马在街头行走,闪耀得很,我自然是瞧见过的。”
傅真继续道:“既然是深夜,胡同里定然光线微弱,母亲在楼上,却认出了她,那必然是在楼上看了她很久吧?不知当时胡同里是什么样的动静,使得母亲放下账本不看,却看了楼下那么久?”
傅夫人沉吟:“楼下,死人了。”
她端了汤到唇边,却停住未喝,而是直直地看着地下:“我听到楼下有孩童的哭声。初时以为是隔壁民居孩童夜哭,再一听这哭声只响了两下即戛然而止,只觉不对,于是就着半开的窗往下看。
“就正好,看到月光下有人正朝着一大一小的俩人下手。那刀子举得高高的,可是下手又极为娴熟,一动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杀的那俩人倒在地下。
“过去我虽未亲身经历过这种事,但你外祖父走南闯北多年,且家中往来的掌柜们也多在外行走,这种凶杀之事我也听得多,惊虽惊,倒并未曾乱方寸。
“我只想等着凶手走后喊人过来报官,却在那时,我看到下方又来了个人,看模样是个不经意至此的姑娘。
“——正因为看出是个不该深夜独行的姑娘,我才用心看了看,京中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多,很快我就从利落的身手猜出来她的身份。
“她在那里查看死者,而随后胡同末端又来人了,她仰头四处寻找躲避之处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脸——确认无疑,我就鬼使神差地招手让她上了窗。
“而翌日我以为此事定当传得满城风雨,结果偏偏半点风声也没有,那胡同里的一切,仿佛是我在做梦。
“如果不是三日后就传来梁小姐死于白鹤寺的消息,我,也一定会以为那是一场梦!”
说到这里时傅夫人的声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低。
夜色下,屋里的气氛也似是回到了那一夜。
傅真默然给她添了一勺汤,再道:“梁小姐走后,母亲是否回府了?”
“并没有。”傅夫人凝眉望着她,“后半夜我确实想走,但是,梁小姐躲避着的那帮人,其实跟先前那帮人不是一批人。他们的装束完全不同。
“先前行凶的两人穿着不俗,戴着面巾看不到容貌,但是后来的那批足有十来个人,个个身着黑衣黑裤,也戴着面巾。
“梁小姐只呆了片刻就自客栈前院走了,但那些人迟迟未走。他们清理完了现场,还似在寻找什么东西。一直到天快亮,几乎把整段胡同全搜遍了,才不得已离开。而我也不曾有机会半夜离店。”
傅真那夜上了傅夫人的窗户后她岂还敢露面?自然是从速离开了。
是以傅夫人说的前半段她都差不多知晓,后来这段却是如今才知。
后来的人还在寻物,多半也是找那把匕首。
那么翌日不是黑衣人们来找,却是徐胤找到了她头上——
这当中的弯弯绕,可就耐人寻味了。
如果那把匕首他们志在必得,那么查到了徐胤当时住的那条胡同,以及因为一一排查而找到了徐胤,这是完全可能的。
而刚好头天夜里徐胤又经由梁宁知道了有这么回事,而且看到了那把匕首,所以也才有了后来他几次三番追问匕首下落之事。
想到这里,她心弦忽然一动:“那母亲等的人,后来还是来了吗?”
“没有。”傅夫人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他们再也没有来。
“因为,他们已经死在了那天夜里的胡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