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晨她还在睡着就被姥姥抱上了三轮车,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路上了。
沈玉袖是个爱新鲜的性子,醒来一听姥姥跟她说姥爷要带着她俩出去玩,很轻易的就接受了,并且一路都乖乖的和姥姥坐在三轮车斗里,让姥爷带着她俩一直往前走,看着一路上陌生的景色。
这一路上,姥姥时不时的就指着遇到的花草树木,不停跟她说着这些花草树木叫什么,能做什么,能不能吃,吃起来又是什么滋味,让她开了不少眼界,也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而姥爷每次看到一些好看的野花,就会停下挑些好看的野花采来,给她编个花环戴在头上。
所以,至今为止,沈玉袖半点也没觉得无聊,甚至还美得不行,特别是今天姥爷又带着她来捉鱼,她就觉得出来玩真的是件特别好,也特别开心的事情。
半下午的时候,鱼已经有大半盆了,方有顺见河沟里只剩了一点点小鱼,就让方姥姥先上岸,同时扬声对沈玉袖说:“小袖,把车上另一个盆扔下来。”
“哎。”沈玉袖脆生生的答应着,转身从三轮车上扒拉下个小一些的盆就使劲扔了下去。
方有顺拿到沈玉袖扔下来的盆,去旁边另一个水洼洗了洗手,这才盛了满满一盆水踩着淤泥慢慢上岸。
上了岸,方有顺和方姥姥用盆里的水冲干净手上和脚上的泥,这才看向沈玉袖守着的那盆鱼。
“呦,还不少呢。”方有顺笑呵呵的说着把水盆端上三轮车,让娘俩上车坐好,再次蹬起三轮车带这娘俩朝一个小镇子而去。
三人到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这时候的人们已经开始准备烧火做饭,方有顺带着一老一小,蹬着三轮车就走街串巷的开始吆喝着卖起了鱼。
现在物资到处都紧缺的很,特别是吃的东西,有些生活还宽裕的人家听到有卖鱼的,连手里的炒菜铲都忘了放下就匆匆跑了出来,一见他们盆里的鱼活蹦乱跳的,立刻就七嘴八舌的问起了价钱,没一会儿工夫那盆里就只剩了十几条不大的小鱼了。
剩下的这点小鱼方有顺没再卖,用卖鱼的钱去供销社里买了几斤粗粮,就带着娘俩找了户人家借宿,而剩下的一半鱼就成了他们的住宿费,另一半则被他们做成了鱼汤喝。
可能是自己也参与了劳动吧,沈玉袖喝着鲜美的鱼汤时,简直满足的不行,只觉得这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好喝的鱼汤了。
可能是因为一下午不停起来坐下的捡鱼有些累了,晚上方姥姥刚给她洗漱完没一会儿,沈玉袖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漆黑的夜里,方有顺躺在借宿人家的炕上快要睡着时,忽然就听到老伴的声音悠悠响起:“老头子,你说咱们去找找老二的尸骨怎么样?要是能找到的话,我想带他回老家安葬,万一老二还没投胎,回了老家,那边的祖宗们也能帮我们照应照应他。”
方有顺听得微微一愣,随后问她:“你还记得埋的具体位置吗?要是不记得怕是不好找。”
“就在民权北边那片地里,我记得那里有片打仗的壕沟,壕沟边上有棵槐树,当时太乱,我和闺女匆匆把他埋在槐树边上就走了,只要那壕沟还在,槐树还在,差不多就能找到。”方姥姥努力回忆着以前,但现在都过了二十多年了,她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变化。
其实原来她也想过去找儿子的尸骨,可天高路远,当时逃难又是慌不择路,她都不知道民权县到底是在哪个方向,再加上那些年乱的很,自然也就一直没能成行。
等她带着女儿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却也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想也知道再去找也是希望渺茫,她就直接歇了心思。但这两天方有顺去哪里都是随心所欲,她忽然就又想起了这件事。
反正瞎走也是走,到不如去那里看一眼,万一那地方没变,能找到儿子的尸骨,也能了结一个心病不是?
“行,那明天咱就往那边走。”方有顺痛快的答应,反正要饭就是到处跑,往哪里走都一样,万一要是能找到儿子尸骨归乡,也是一件好事。
于是第二天方有顺就目标明确的朝老家那边去了,沈玉袖从这天就发现,姥爷带着她和姥姥开始一刻不停的蹬三轮车,她在车上做的屁股都疼了,姥爷也不愿意停下让她下去活动活动。
直到五天后,沈玉袖被姥爷带着来到了一片田地中,就听到姥姥有些失望的喃喃出声:“没了,都没了。”
第35章 老家
沈玉袖不知道什么没了,可也能感觉的出方姥姥跟平时不太一样,仰头一看,就见从来都是满脸慈爱的老人,此刻竟然红了眼圈,一副想要哭的样子。
“姥姥,你咋了?”沈玉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小手轻轻揪住了老人的衣角,仰头问她。
方姥姥看着记忆中的地片,心中说不出的悲戚,可也不想因为自己吓着孩子,就强扯出一抹笑,安抚沈玉袖:“没咋,姥姥没咋呢。”
说完,方姥姥又再次看向这片跟她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土地,眼中说不出的失望。
这里何止是那棵槐树没了,就连她记忆中的壕沟如今也早已被移平,变成了几条土路和一片农田,都这样了她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儿子?
“先别失望,咱到周围的村子里去问问吧?说不定能找到呢!”方有顺轻声的安慰着她。
二十年呢,这里变了样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要真找不到,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姥爷你们找啥呢?”沈玉袖狐疑的问方有顺。
“找你二舅呢,当年……。”方姥姥悠悠的跟她说起了过往。
虽然她知道就算自己说了,这小小的丫头也不一定能理解,可她还是想说,想让她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二舅,就埋在这片土地里。
沈玉袖就那么静静的听着老人说着过往,眼里慢慢的蕴满了晶莹的泪,心里难受的不行。
她就觉得她那死了的二舅好惨啊,当年逃难的姥姥和娘也好惨啊,还有她那不知道被大水冲到哪里的老姥爷、老姥姥、大舅、小舅,他们都好惨啊。
因为知道了这些,沈玉袖就变得格外的乖,再不会嫌天天在三轮车上坐的屁股疼了,任由方有顺带着她和方姥姥在周围村子里转悠着,不停打听当年壕沟移平的时候可曾有人见过孩子的尸骨。
但很可惜,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人在那里发现过属于孩子大小的尸骨。
八九天的时间,两个老人把周围的村子转悠了个遍,也没有得到啥有用的消息,最终只能死了心。
“快六月六了,咱回老家上个坟吧,跟咱祖宗们说一下,要是在那边见到咱爹娘和儿子就帮衬一下,虽说不在一个地片儿,可万一他们能见到呢?”方有顺温声安抚着方姥姥。
方姥姥难过的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她也早就听方有顺说了,老家原来被淹的地方建国后又有人落脚形成了村子,村里还有一个跟方有顺隔了好几房的堂弟在那守着祖坟。
而且两人也商量好了,活着的时候,他和方姥姥就好好守着唯一的闺女过活,等哪天两人闭眼了就落叶归根、葬回老家。
他们的祖宗,还有他们那早死或是不知生死的儿子们估计都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死了后得来守着儿子们和父母才行。
就这样,方有顺又带着娘俩往老家的方向赶,然而越靠近老家,两人脸色却越不好。
这里的情况似乎也不怎么好,地里的庄稼,都卷着叶子蔫蔫的缩成一团,就更别说什么野菜啥的了,那是半点踪影也看不到的。
而坐在三轮车上的沈玉袖,不懂这意味这什么,就感觉空气中的风又干又热,吹得她的嘴唇都起了皮。
方姥姥见她热的小脸红扑扑的,怕毒辣的太阳把这小脸晒退了皮,就拿擦脸的布头把她的小脸遮住,再不停的拿蒲扇给她扇风。
这时候的方姥姥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带着沈玉袖出来,让她小小年纪遭这个罪,好在现在离老家也不远了,到了老家应该会好些吧?
然而方姥姥还是想的太好,等方有顺带着两人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也没比一路经过的地方好多少。
沈玉袖好奇的看着这陌生的村子,家家户户似有人影晃动,却都没出来,好不容易看到个比她大些的孩子,就感觉他就像那些蔫蔫的庄稼,格外没精神,也格外的瘦,眼里甚至没什么光彩。
沈玉袖好奇的看着那孩子,那孩子也怔怔的看着她,直到一个拐角,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沈玉袖刚收回目光,就感觉三轮车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到自家姥爷询问的声音:“有成在家不?”
沈玉袖回头看了眼方有顺停下的地方,只见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院子,稀稀拉拉的篱笆墙,几间土屋,扑面而来的都是干燥气息。
随着方有顺的询问声落下,一个满脸褶子的干巴老头儿就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老人一看到方有顺,老眼顿时微微一亮,激动的快步走了过来:“哥,你咋来了啊?”
“家里日子不好过,就要着饭过来了,顺便来给咱祖宗上个坟。”方有顺一边笑着回他,一边让方姥姥下车,与此同时也把沈玉袖给抱了下来。
老人,也就是方有成,一听方有顺是要饭过来的,眼里那点光亮立刻暗了下去,嘴里直发苦。
“哥,咱这旱得很,你怕是要不到东西的。”方有成说的嘴里有些发苦。
方有顺一听他的话,就知道他会错意了,但这是在外面也不好解释,转而问他:“那你还有吃的不?这一路上我要了点东西,给你留点儿。”
方有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后刚要拒绝,就看到自家听到动静走出来的大人孩子们,他嘴唇哆嗦了哆嗦,最终只能硬着头皮说:“哥,是弟弟没用,要没脸没皮的留下你要来的东西了。”
“你这是说的啥话,咱是兄弟,你跟我客气啥?”方有顺说着就开始从车上开始往下卸东西:“这里面有我一路挖好晾干的野菜,也有我要到的一些粗粮和干透的窝头,我都给你留下。”
方有顺等把东西全都卸下来,见没人动,瞪了瞪眼,招呼院子里的几个成年男人:“都看啥?快搬屋里去啊。”
那几个成年男人闻言下意识的看向方有成,见他点了头,这才忙不迭的往屋里搬东西,与此同时,方有成也连忙拉着方有顺往屋里走。
“来,快来屋里坐。”
方姥姥见状,也拉着沈玉袖跟着一起往屋里走,半点也没发现在院子外面的篱笆墙边,那个曾与沈玉袖对视的男孩子,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灰暗的眸子慢慢亮了起来。
第36章 肚子不听话
男孩的眼神炙热起来,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那能挖到野菜的是什么地方,可刚抬起脚来却又猛地停住。
现在吃的这么金贵,他就这么贸然去问,会不会被人打出来?
屋里,方有顺进了屋,就跟方有成说起了一路过来的情况,方有成也说着老家这里的情况。
老家这边是从今年春天就开始旱了,从开春到现在,几个月不见一滴雨,井水也下落的厉害,这是天灾,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解决的。
方有顺听得沉默许久,跟他说:“要是有啥过不去的你记得去找我,虽说我也没多大本事,但管家里人个汤饱还是可以的。”
方家跟他同辈的男人们,如今可就只剩了他们堂兄弟俩了,他不想方有成有事,万一方有成也有个万一,不就只剩自己一个了吗?
“哎。”方有成连声答应着。
他也不是那么没骨气的人,当年也经过一些乱子,如今这点事还不至于让他乱了方寸。
更何况,如今的世道不是以前,村干部们一直在努力解决困难,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好,那就好。”方有顺听着他的承诺,放心了一些。
但为了防止万一,他还是把自己一路上经过的一些日子好些的地方说了一遍,算是给方有成和孩子们一条退路。
等把他一路经过的所有日子好些的地方说完,方有顺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他:“要是我留的这些东西吃光了,这里的情况还没有缓解,你就带孩子们去我说的这些地方要饭,一条路不行就换条路,别那么死脑筋的只奔着一条路走,要是那些地方也不行了,你就带孩子们去找我,知道不?”
方有成听得不停点头,如今除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见他答应,方有顺总算放了心,把从这里到女婿村子要走的路线细细跟他说了好几遍,又让他重复了两遍才算完。
方有成听着方有顺一遍遍絮絮叨叨的叮嘱,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
自打那年遇上水灾妻子爹娘去世后,他是又当爹又当娘的把孩子们拉扯大,如今在家里,从来就是发话做决定的那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像不放心孩子一样的叮嘱他了。
方有顺同样眼眶发酸的看着自己这个老兄弟,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谁不想当个有娘的孩子?谁又不想当个甩手掌柜,什么心也不操,可当你上面没了长辈,就是再没用,也得扛起该负的责任,努力给孩子们一个家。
沈玉袖还不能完全体会两人怕失去亲人的感觉,只觉的这看着两个大人还红眼睛,也不怕羞羞脸。
其实刚下三轮车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渴了,可如今屋里人都在说话,让她不好意思张口要水喝,就很自觉的从方姥姥的怀里挣扎出来,去三轮车上找水。
方姥姥不知道她要干嘛,跟着到了门口,见她利落的爬上三轮车,拿了个水碗从水罐子里舀水喝,这才放心的回头继续听方有顺两兄弟说话。
沈玉袖喝完水浑身舒畅的小小‘啊’了一声,就赶紧把水罐子盖上,水碗放好。
姥爷可说了,水罐子盖不好,里面的水就会往外跑,到时候她就没水喝了,她可不想没水喝。
认真仔细的做好这一切,沈玉袖又掀开车斗角落的一个棉布。这底下有前天姥爷路过一片茅草地时挖的茅根,这东西白生生甜滋滋的很好吃,每次吃过后,她就感觉口舌生津,不那么容易干渴,她很喜欢吃。
“咕噜……”
沈玉袖坐在三轮车上嚼茅根嚼的正欢,忽然就听到了一道咕噜声,狐疑的转头看去,就见篱笆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孩子,正是刚才进村时那个与自己对视的男孩。
此刻的男孩正捂着肚子,见她忽然看过来,一张蜡黄的脸忽然胀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