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沈玉林如今已经上三年级,学的字也不少了,就不算有些字不会写,照猫画虎也能描出来,不管这字写的好不好吧,总归是比出去求人写对联要省心。
沈玉林被关在爹娘家里天天写对联,沈玉袖却是大闲人一个,家里蒸馍用不上她,写对联也用不着她,就跟小伙伴们嘻嘻哈哈的跑集市上乱窜去了。
虽然如今人们生活条件不是很好,但对于过年却是十分重视的,是以,周围村子里来赶集的人还是不少的。
有卖鸡鸭鹅的,有卖灶王年画万年历的,更有卖各种生活必需品和小东西的,沈玉袖在各种吆喝声中和小伙伴们挨个摊子瞧了个遍,直看的眼花缭乱,跑的小脸红扑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借她家地瓜的人家很多的原因,如今她在村里孩子们中的人气可是相当高的,倒不是说那些孩子忽然就对她好了,最起码那些孩子不会再故意找她茬,能好好的跟她说话了。
其实孩子们过年就两个字:吃,玩。
有了吃的,有人玩着,他们是啥心事都不会有。
也是因为小伙伴们能再次跟她和平相处,沈玉袖今年那是玩的相当疯,几乎是睁眼起来就不着家,不到吃饭晚上睡觉的时候,家里根本见不到她的影子。
是以当沈玉袖这天回到家,见有两个陌生人正在和方有顺说话的时候,还很是愣了一下。
第60章 来人
方有顺看到天天在外面疯跑的沈玉袖回来,立刻笑着招呼她过去,并指着对面的两人说:“还记得你三姥爷和舅舅不?快叫姥爷、舅舅。”
沈玉袖闻言听话的走到方有顺跟前,乖巧的对两人分别叫了声三姥爷、舅舅,就悄悄的观察起了这两人。
在她的记忆中,能让她叫三姥爷、舅舅的,就是和姥姥姥爷要饭去老家时见到那家人,可她记忆中的那一家人都瘦骨嶙峋的没有一丝生气,而眼前这两人虽然依旧很瘦,却还算精神,她有些不敢认。
方有成听到她脆生生的三姥爷,笑的满脸都是褶子,上下看了看她,不停的感叹:“这孩子长的可真快,高了,也更水灵了。”
“长高了是不假,要说水灵那可差远了,最多也就是勉强能看吧。”方有顺哈哈笑着,但眼里却满是骄傲。
沈玉袖在旁边听得却瘪了瘪嘴。
不管是在学屋还是村里,谁见了她不说一句长的好啊,咋在姥爷嘴里就只是勉强能看呢?
方有成看着她那撅起来的小嘴,却笑了起来,一脸不赞同的跟方有顺说:“你就会瞎白话,这孩子要是长的还不叫好,那别人家的小姑娘还咋活啊?”
两兄弟就这么就着沈玉袖又聊了起来,沈玉袖在旁边听得却是连连点头。
是的,她长的确实好,不但长得好,还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呢。
于是,长得又好又听话的沈玉袖也不还嘴,软软的依偎在方有顺腿边,听起了两人聊天。
原来,这个三姥爷之所以这时候忽然来了,是因为今年老家那边比去年旱的更厉害了,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出来要饭的人也开始越来越多。
也是因为这个,而随着这些人数的增加,这饭也是越来越不好要了,方有成想到方有顺去年的话,就把所有的粮食全留给了家里人,带着小儿子来这里找方有顺,他想看看这里今年怎么样,要是也不行,他俩再去别处。
沈玉袖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脑子顿时就出现了去年看到的那些画面,小小的眉间立刻皱起了一个小疙瘩。
那岂不是说,今年老家那里的人过的还不如去年?
而同样的,方有顺听着方有成的叙述,也忍不住凝起了眉,可对这天灾人祸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能做的就是先留下两人在这里过年,再等他们走的时候给些地瓜干和粮食。
他倒是有心提议方有成直接拖家带口的迁来这里,可今年这里年景也不是很好,更保证不了明年这里依旧还能多少有点收成,毕竟种庄稼是靠天吃饭,老天爷下不下雨、干不干旱,都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他能保证的,就是如果明年老家还是老样子,这里还能多少产些粮食的话,让他们再过来拿些粮食,好保证老家大人孩子不要被饿出个好歹。
老家来了亲戚,方有顺就让沈玉袖去沈敬贵那边叫一下人,让他们今晚来这里吃饭,也顺便见见老家的亲人。
要知道,现在交通不便,又远隔千里,老家能来人实在是不容易,今年来了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再见面,当然得让家里的大人孩子过来认识认识。
沈玉林一听说老家来人,不等爹娘答应,啪一下扔下毛笔就撒丫子往方家跑。
可算有个理由歇歇了,这一天下来,不停的叠红纸、裁红纸、写毛笔字,无聊不说,他都快累瘫了。
于是,当沈玉袖回来看到沈玉林在姥爷身边跟狗腿子似的不停端茶递水,都差点不认识他了。
这二哥又是抽哪门子风啊?啥时候这么勤快了?
但不管怎样,沈玉林反正是因为这一番操作,在方有成面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多年以后也还记得这个曾经亲亲热热叫着他三姥爷,不停给他倒水的孩子。
待要走,三六九。
就这样,方有成在这里过了一个好年,年初三的时候就要走了。
临走时,方有顺给他们的推车上装了两麻袋地瓜干,和一麻袋由各种粗粮混在一起的粮食。
倒不是方有顺吝啬不肯多给,而是一辆推车也就能装这些,再多怕是就要压破车胎了,而且山高路远,路上不好走,就算两人路上换着推车,能把这些粮食推回去也是很不容易的。
除了这些吃的以外,方有顺还塞了十块钱给方有成,让他家里有急事的时候可以打个电报过来,或是留着救急用。
方有成攥着方有顺硬塞到手里的钱,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最终眼含着热泪对送到他村口的方有顺一家挥了挥手,回头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对于沈玉袖来说,这个忽然到来呆没几天又忽然走了的三姥爷,也就是给她增加了一点记忆,也让她知道了一些外面的事情,其他就没什么了。
她依旧是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没心没肺的满大街疯玩瞎跑,天天乐乐呵呵的半点也不知忧愁。
而沈玉灵那边就不行了,她不但没有感受到过年的快乐,还天天在为怎么才能不饿肚子发愁。
因为她霍霍了不少白面和油,沈四婶这个年整天黑着个脸,除了大年初一吃了顿没啥油水的白菜饺子,大年初二沈四婶带着她和姐妹们回娘家,在姥姥家吃了个全面的馒头后,家里就继续开始过起了天天喝个汤饱的日子。
如今她已经不期盼能吃多好了,只求能吃饱就行。
可偏偏因为分家的事情,众叔伯家的大人孩子们见到她就没个好脸色,她的其他姐妹还能厚着脸皮去多少混口吃的,只有她,到谁家都没人搭理。
不过,现在她也学聪明了,吃饱了就往炕上一躺,哪里也不去,也不动,这样还能饿的稍微慢一点。
而老天爷仿佛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人们怕是要活不成,一开春就先下了场透地雨,直把人们高兴的喜极而泣。
过了将近三年天天算计着吃饭的日子,如今人们早已经踏实下来了,只要能种地,只要老天爷肯给庄稼生长的机会,他们就仿佛不知疲累一般,几乎是拼了命的干。
当然,一些像赵回爹娘这样爱躲懒的人,那就是把他饿死,也改不了不爱干活的毛病。
赵回知道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走亲戚,是以,年前年后那几天,他很识趣的带了几把干野菜回家,安安分分的在家待到过了正月十五,才再一次踏上方家的门。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春暖花开时,他带上方有顺亲手育的地瓜秧,再次种到了那片芦苇荡里。
与此同时,他也自己到一些荒地里找了些适合编篓筐的棉槐条子,开始试着自己编东西去卖。
他想,就算自己编的篓筐不如方有顺的板正,但只要结实,再卖的便宜点,应该也会有人买吧?
而事实也如他所料,虽然他编得篓筐看着不那么好看,但因为结实耐用,去卖的时候有些贪便宜的人家还是很愿意买的。
就这样,赵回渐渐的也攒下了一点钱,在秋天新学期开学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就去找亲爹赵老五要户口本报名上学。可结果,户口本还没拿到,赵回就先迎来了爹娘的双面夹击。
第61章 回啊
“你真是好大的能耐呢,还上学?你爹我天天累死累活,吃不好喝不好,有钱不知道先孝敬孝敬你爹我,还想上学?上个屁的学。”这是他爹赵老五。
“也不是那样说,上学还是挺好的,就是……,回啊,你看你现在都十三了,再过几年都该说亲娶媳妇了,你这年纪想上学实在是有些晚,要不让你弟弟去上吧?他现在年龄刚好,上学不早也不迟,行不?”这是他娘张大春。
赵回静静的看着他们俩,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这就是他的父母啊!
一个只顾着想拿钱自己吃喝,一个只顾着为她心爱的小儿子着想,就不问问自己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吗?就不怕这钱是他偷的、拐的、坑的、骗的?
还是只要他有钱,不管这钱是怎么弄来的他们都无所谓?
小时候赵回也曾经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这两个人的种,要不然,为什么人家的父母好歹知道关心一下自己的孩子,而他的父母却只会打击他、让他干活?
可越长大,他就越听村里人说,他的长相一看就是赵家的种,眉眼随了他爹,鼻子随了他娘,就是跑天边都能认回来的那种,妥妥的赵家人。
没人知道,当赵回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失望,又有多绝望。
他想,哪怕他真是被人扔了不要,被捡回来的也好啊,这样,他在面对这对父母时,心里好歹还能平衡些,还能不那么怨愤。
可偏偏他就是赵家的种,老天爷怎么就让他偏偏是这对夫妻的儿子呢?
赵老五和张大春见赵回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闷不吭声的任他们怎么说,怎么训斥,就是不拿钱,也不答应供应弟弟上学,当下一个个脸色都不好了。
张大春还含蓄些,只是不停好言好语的劝,而赵老五就直接多了,上前两步来到他面前就开始搜身。
当然,他搜也搜不到什么,早就知道自己这对父母不靠谱,赵回又怎么可能会把钱带在身上呢。
“你个死孩子,还不把钱给我。”
赵老五没搜出钱,气得抬脚就踢赵回。
赵回也不躲闪,就任他踢,被踢过之后,他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这对夫妻。
他想看看这对不靠谱的父母,为了钱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赵回这种挨揍也不吭声的样子,实在让人打的没劲,赵老五踹了他几脚又打了他两拳后,见他脸色变都没变一下,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句狼心狗肺,就扭头回屋不管他了。
赵老五一走,张大春立刻就走了过来,抬手摸着他脸上被打的地方,温声说:“你看你也是,你爹打你,你不会躲啊,看的娘都心疼死了。”
“你心疼为啥不拦着我爹呢?”赵回望着她的眼睛,满眼好奇。
张大春被问的一噎,有些不敢与他对视,连忙低头似有些无奈的说:“我哪拦得住啊。”
“拦不住就不拦了吗?那万一我被打死了呢?”赵回又问。
“哪可能?”张大春下意识的抬头反驳,却冷不丁撞进了赵回静静看着她的眸子,后面的话顿时消失在了喉间。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啊?
清冷,寒凉,仿佛一下子就能把人心看透。
张大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的,始终无法说出哄骗他的话,最后只扔下一句‘明天我带你去报名’,就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赵回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舔了下被赵老五打破的唇角,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算了,只要能上学就行。
至于其他的,追根究底又有什么意思呢?反正也就是那么个答案。
张大春说话还算是算话,第二天吃了饭不等赵回问,就主动拿出户口本,叫着他去了大队的学屋报名。
赵回认认真真的看着老师写下自己的名字,确定这就是沈玉袖曾经教给他的两个字,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五毛钱交了学费。
别看这时候学杂费只有五毛,却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拿的出的。
张大春看着他交给老师的那五毛钱,目光闪了闪,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报完名出了学屋门口时,敷衍的说:“你先回吧,我上你舅家去趟。”
赵回闻言也不疑有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就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可走了没一会儿后就觉得有些不对。
这些年因为爹娘的懒,他舅妈根本不待见他这个总去打秋风的娘,是以他娘每次去都是说去姥姥家,这次忽然说要去舅舅家,怎么就好像不太对呢?
赵回越想越觉得有猫腻,扭头就见他娘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停往他这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