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通判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见少女沉稳,便道,“好,那我就考你一考。”
陈松意这段日子在船上也跟着旁听,而且赵山长跟樊教习到岸上四处逛的时候,跟在他们身边的又是她,自然受了不少教导。
任通判兴致起来,又出了两道题。
见她都答得不错,便从妹妹身上就看出她兄长的成色了。
“不错!”他笑了起来,对这个小姑娘很是喜欢,又看向赵山长,“知你得了佳徒,特意这样来我面前显摆。行了,让他们赶紧上菜,尝尝我每日在济州城喝的羊肉汤。”
来的人少,任通判跟赵山长便让他们减了些菜肴。
最终,桌上只保留了最出名的羊肉汤跟另外几道招牌菜。
虽然今日席间只得四人,但任通判跟赵山长多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说。
樊教习的见识也不俗,因此席间三人相谈很是热闹,高兴起来还喝了一壶酒。
酒过三巡,喝了酒的三人脸上都浮现出了红光。
任通判起了身,对三人道:“你们吃着,我离席一下,去更衣。”
因为急着来见好友,他下了衙都没回家,直接就来了。
赵山长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去。
而陈松意心中模糊的灵机触动,知晓任通判的血光之灾就是在他出去之后遇上的了。
于是在他离开之后,她也起了身:“我也出去一下。”
“去吧。”
赵山长同样挥了挥手,倒是樊教习叮嘱了一句:“雨天路滑,慢慢走,不要摔跤。”像是把她当成书院里那些更年幼的孩子了。
陈松意确定了,这里的酒真的醉人。
她出去之后,先找了个侍者询问更衣处的位置,然后照着他指点的方向走。
楼里的更衣处设在后院,男宾跟女宾分开,不过都在同一个方向。
她入了后院,却没往深处去,而是在秋雨弥漫的廊下找了个地方站着,看起了院中雨景。
不拘任通判要遇的是什么血光之灾,由她挡过一回,也就结束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的耳朵灵敏地动了动,从这脚步声中听出了异样。
这脚步声轻且疾,只有常年接受训练,将杀人的要义都刻在了本能中的人,才会在日常的行走中都像猫一样迅疾无声。
她转过身,朝来人的方向看去,见到来的是两个人。
他们虽穿着中原的衣饰,相貌也像中原人,但陈松意却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了草原人的气息。
他们的身形高大得跟脚步声不符。
明明是两个人,却走出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哪怕她没有闻到他们身上有血腥气,这二人明显不是任通判的血光之灾的源头,她也没有因此而安定,心反而更沉了几分。
对方朝着她走来,其中一人的目光落在这少女身上。
见她似是有些害怕地低头避让,身上的衣饰也属于中原平民,卑贱而无害,才收回目光。
雨声中,他们继续朝着前方走去,直到消失不见。
这时,被忽略的人才抬起头。
只要是曾经跟他们作战的人,都能闻出这些豺狼的气息。
只要是曾经戍守边关的将士,都本能地想要将他们驱逐。
陈松意压下了杀机,站在原地,不由得想道:“眼下大齐跟草原王庭停战,草原人会出现在边境正常,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济州?”
——而且还是像这样一看就是特意培养的精锐。
就在她想要再算一算之前,背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来的是任通判了。
他从左边的走廊上过来,看到站在前方的少女,认出了她有些眼熟的衣饰:“松意?”
任通判的声音令她的最后一点杀机也敛去了,陈松意在原地转过了身:“任大人。”
任通判不疑有他,以为她也是去了后面,比自己先出来。
于是招呼她:“走,一起回去吧。”
两人一起回去的路上,就比陈松意刚才自己出来的时候热闹多了。
任通判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路上无论侍者还是客人都认识他,或是跟他行礼,或是打招呼。
喝了小半壶酒的任通判酒意有些上头,陈松意见他上楼的步履有些不稳,于是稍稍落后了两步,准备一旦他倒下就接住他,然而无事发生。
等回到二楼,她依旧落后两步。
因为现在正是酒楼热闹的时候,任通判走没两步又停下来,见到了熟人。
同样来这里吃饭的富态员外邀他过几日来自己府上吃酒。
“好,过几日我一定去。”任通判笑呵呵地答应了,同他分别,这才继续往前。
他们定的厢房在最后面,就在他们走到倒数第三间厢房门口的时候,那扇门突然打开,同时里面响起一声暴喝:“姓许的,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任通判下意识一转头,就看着里面一物飞出来,重重地砸在门框上。
伴随一声破裂声响,碎片弹射!
老人瞳孔猛地收缩,眼睁睁地看着一块碎片朝自己的眼睛激射而来。
然而人却被这番变故惊得反应不过来,不知躲闪。
说时迟那时快,走廊上起了一阵风。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任通判的视野中只有属于少女的白皙手背。
樊教习正站在厢房门口,看到这一幕不由地“哎呀”了一声。
听见他的声音,赵山长立刻丢掉了筷子过来:“怎么?”
走到樊教习身边,他朝着外面看去,就见到老友像是被吓住了一样,呆立在过道当中。
而松意挡在他面前,在一片针落可闻的安静中缓缓地放下了手。
外面的雨声传进来,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响亮了。
任通判眼前所看到的从少女的手背,变回了厢房门口许老爷那张愤怒又苍白的脸。
滴答,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陈松意低头看向自己接住的碎瓷片,锋利的边缘扎破了她的掌心。
第150章
“嚯——伤到人了!”
“伤到谁了……啊!通判大人!”
一静之后,因为见到受波及的是任通判,所以过道上一下又炸开了锅。
原本砸完杯子还稳坐在桌后的人听到这动静,微微变脸,起身朝外面看来。
见任通判完好无损,只是挡在他身前的那个平民受了伤,手掌中正在滴下血来,这出身济州王家的青年神色才缓和了下来。
随后,他想了想,像只笑面虎一样迎了出来,看也不看站在门边的许老爷,只越过他的肩膀朝任通判道:“通判大人,没事吧?”
在里面离得远,看不清这个被自己掷出的杯子所伤的女子,等走到门边以后,他看了眼陈松意。
漂亮是漂亮,眉眼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婉,又兼有另一种英气。
不过一看她的衣饰就知道,这不是世家女。
既然不是,别说是伤了手,就是毁了脸也不用他王腾负责。
“青山兄!”
赵山长跟樊教习都过来了,前者看着受了惊吓还未完全定神的好友,扶了他一把,后者则看见了少女流血的掌心,“嘶”的吸了一口气——
不好,伤得这样深,怕是要留疤。
“不打紧,先生不用担心。”
陈松意反而低声安慰他。
方才变故一生,她就知道这是任通判今日之劫了,想也不想便抢身上来抵挡。
对她来说,想要完好无伤地接下这碎片并不是难事,可在掌心碰到碎片的前一刻,陈松意心中再生触动,才撤去了手上的真气。
此刻见血,意味着任通判的血光之灾已经由她应了,他之后会安然无恙。
这发展跟她所希望的一致,这点小伤便值了。
不过这个掷了杯子的人既出来了,她便打算看一看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陈松意抬起眼睛,看向了厢房门口站着的人。
离他们最近的是许老爷,他做着富家翁的打扮,身上被泼了茶水,显然是这个杯子原本的目标。
而他身后站着的那个青年身材高大,有着称得上不错的皮相,但笑起来眼神中却藏着狠劲,目空一切,仿佛别人的生死都不在他眼里。
嚣张,倨傲,一副标准的世家子弟做派。
只一眼,陈松意便能断定他出身济州世家大族,行事霸道、欺压旁人已经成了习惯。
果然,这些念头刚刚闪过,重新定下神来的任通判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目光扫过许老爷跟此人,问道:“王三公子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大动干戈?”
任通判找回了自己的官威跟气势,王腾却全不在意,只在里头吊儿郎当地笑了一声:“我约许老爷来,原是要同他谈桩生意,条件开得优渥,不想我好说歹说,他竟不肯。”
“生意?!”许老爷霍地转头,肩上还沾着两片湿茶叶,脸色铁青,“你是想强买我家祖坟!王家小儿我告诉你,你做梦!”
听得许老爷的话,在场人人都瞬间哗然。
济州王氏是沂州王氏的分支,底蕴不及本家深厚,养出的子弟却是比沂州城的本家还要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