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意也拿出了纸笔,放在栏杆上开始绘画。
阁楼上重新安静下来。
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谢长卿看书本来就喜欢在高处。
只不过他如玉的指尖停在书页上,却难得不能专注。
他抬起了眼,看向了另一人。
她拿着纸笔正在画什么,头上戴着的貂帽绒毛被风吹动。
她却神情专注,站在摘星阁上看着下方的京城。
每次都要看许久才下笔,而且中间还会沉思。
因为她完全没有发出声音,所以谢长卿收回目光,很快也就习惯了这里多了一个她,再次专注回手里的书上。
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偏僻,一般人不会找到这里。
包括六公主在内,所有得到了小道消息、趁着雪停来道观偶遇谢长卿的京中闺秀在道观中四处转,结果别说是谢长卿,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消息明明说他在这里的,难道是昨天下山了?”
“不可能吧?我看到谢家的下人都还在这里,谢老夫人没走,他应该也没走的,再找找。”
假山后。
六公主听着她们的话,气得又跺了跺脚。
“听见没有?”她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的随从道,“都给我去找,一定不能让她们先找到!”
“是,殿下。”
摘星阁上,用了跟昨天差不多的时间,陈松意画完了这一面的阵法。
然后放松心神,感应了一下皇宫之外那两个方向的呼应。
比昨天在南边的时候更近了一些。
她收起了纸笔,思忖道:“看来明天起码就能确定其中一个的位置。”
就在她打算同另一人告辞的时候,下方响起了惊叫声。
陈松意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沉浸在书中的谢长卿也抬起了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绕去。
摘星阁上修了四面围栏。
登上这里,可以无死角地看四周。
两人绕到了阁楼的北边,朝着下方看去。
只见下方是一个水池,背靠围墙,围墙上的月门连接着一个院子。
结冰的水池边跪着两个婢女。
其中一人抱着一个双眼紧闭、呼吸困难的孩子。
那孩子四五岁大,衣着华贵,脖子上戴着一个金玉项圈。
抱着他的婢女连声唤他:“小少爷——小少爷!”
在他们面前站着另一个孩子。
他跟倒在地上那个一般年纪,同样穿戴精致,也紧张地叫:“阿英!阿英!”
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一个半大少年。
从衣着上,不像中原人,细节处带着许多西南之地的风格。
陈松意见抱着孩子的那个婢女抬起头,催促同伴:“快去叫夫人来!快去!”
她的同伴连忙起身,提着裙子穿过了月门,差点摔一跤。
很快,院门那边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妇人跑在最前面,奔向池边。
看到双眼紧闭的儿子,她顿时惊叫一声扑了上去:“阿英!”
陈松意跟谢长卿的目力都很好,看到来的是两拨人。
其中一方是带项圈那孩子的,另一方身材高大、身上西南风格更浓的,则是站着的那个孩子的人。
“少主!”为首的西南汉子看了一眼倒地的小童,半跪在站着的孩童面前,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那叫他握住肩膀的小童摇了摇头,指着地上那个双眼紧闭、呼吸急促的孩子道,“阿英有事!”
那年轻的夫人见唤不醒儿子,又见儿子的脸上、脖子上大片大片地起了红疹,呼吸越发的困难,她立刻质问照顾孩子的婢女:“小少爷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说!”
两个婢女都跪在她面前。
先前抱着幼童、让同伴去叫他们过来的婢女头抵着地面,急声道:“刚才小少爷跟安少爷在一起,安少爷给了小少爷半块点心,小少爷吃完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她虽然着急,但声音清晰,说话也有条理。
旁边的另一个婢女却道:“奴婢看顾不力!没有想到安少爷给的糕点会有毒——”
闻言,那站着的小童高声叫了起来:“我没有!这糕点没有毒!我没有给阿英下毒!”
他手里还拿着半块糕点,是他刚刚给出去的另一半。
他见小伙伴突然变成这样,已经很心急了,还听到卫国公府的婢女说自己下毒,立刻急道,“不信我吃给你们看!”
说着就要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
“少主!”
“不可!”
那雍容华贵的年轻夫人听了婢女的话,虽然也有一瞬间的偏信,但见到这孩子要去吃那疑似有毒的糕点,也连忙出声阻止。
幸好,那剩下的半块糕点没有进孩童的口中,被他面前的壮汉给夺下了。
这时,观主也匆匆赶到。
作为整个道观中医术最好的人,他一来,这年轻的夫人就像是见到了希望。
她连声道:“观主!快看看我的孩子——”
观主半跪了下来,伸手搭上孩子的脉,检查了一下他脸上、脖子上的红疹,又看了看他的眼睛跟喉咙,露出为难之色:“这症状……”
他不确定是如何引发的,也就没有缓解的手段。
摘星阁上。
陈松意已经察觉到,自己这两日出门,遇上这些事的几率太高了。
她一手在底下,飞快地掐算着自己该不该去,能不能把那孩子救回来,口中则问谢长卿:“下面的是哪家?”
下方这家或许身份过于贵重,或许是在她离开京城之后才回来,所以她不认识。
但谢长卿必定知道。
果然,身旁的他答道:“是卫国公家。下面那个是国公府的少夫人,她抱着的是卫国公家唯一的骨血。”
陈松意指尖一顿。
卫国公府,这她知道。
他们一家在平定南疆方面真的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老卫国公的几个儿子几乎都战死了,只剩下小儿子跟小儿媳,刚带着这根独苗回来。
谢长卿看着另一方,又道:“另一边也不简单,那是西南土司水西安氏唯一的继承人。”
因为得了他们土司的归顺,大齐才稳定了西南。
他们将唯一的继承人送进京来,也是一种忠诚的保证。
无论哪边出事,都会让帝王头疼,要是冲突起来,两边都无法承担。
观主擅长医治足疾,但他救不了卫国公家的小少爷。
而且病发得这么快、这么急,就算立刻把孩子送到山下去也来不及。
谢长卿目光沉沉地想着,就听身旁的人说道:“我有把握救他。”
他转头看了过去,对上陈松意的目光,瞬间意识到她是在向自己要求什么。
她离开京城,离开程家,现在身份已经不一样了。
就算是没有离开,这样突然介入,没人作保也不成。
他没有犹豫,立刻道:“随我来。”
然后,两人就回到了室内,顺着楼梯飞快地下来。
水池边,卫国公府的小少爷晏英已经不能呼吸。
他缺氧到脸都憋紫了,胸口起伏越来越弱。
安地被自己的护卫拉着,眼睛里蓄满泪地看着自己的朋友。
他被母亲送到京城来,因为身份敏感,年纪又小,所以一直没有什么朋友。
只有晏英,他一回来,皇帝伯伯就让他们一起玩。
如果阿英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如果知道半块糕点会让阿英变成这样,他一定不会给他的。
另一头,谢老夫人拄着拐杖匆匆而来。
这几天两个孩子常到她院子里来,她实在喜爱。
安地一见她就忍不住哭着叫了一声:“谢祖母……”
“好孩子——”谢老夫人实在心疼坏了,“谢祖母在。”
等再看到被他母亲抱在怀里,半个身子都已经落入鬼门关的晏英,她更疼得慌。
谢老夫人忙去看观主,观主却为难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