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马元清沉稳地斟了酒,向他举了举杯,不怕他们不完成约定。
陆云坐在席上,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协议交换,也不知道接下来又是谁要中招。
“陆大人。”刑部侍郎唤他,慢条斯理地朝他举杯,“以后我们便算真正共事了,来,我也敬你一杯。”
陆云看着他肃正的面孔,心中并不愿意,但依然迫不得已举起了杯。
马元清在酒杯后看着这一幕。
朝堂上再忠君、再肃正的人,在世家拧成的这股势力面前,也只能像陆云一样,不得不低头。
虽然桓瑾在江南那边一直没有松口,把付鼎臣拖在了那里。
但调查没有进展,并不是他一人之能,而是身在江南的那些世家都在暗中使劲。
是他们隐去了他在江南的基业,隐去了他跟桓瑾的联系,让付鼎臣查不到实证。
他这段时间还能安稳,都是拜他们所赐。
不过,付鼎臣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哪怕饱受阻碍也没有回京。
而是让钱忠回来,自己留在江南。
他一日不回来,自己就一直陷在这个漩涡之中,不能从府中出来,也不能像上次一样再被起复。
这对掌控惯了权势的人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所以,当这些人找上门来,要借他在京中的余威、借他的手来拉拢一些人,处理一些事的时候,马元清答应了。
威逼、恐吓、迷晕、杀人……一切都是交由他在京中的暗子去做的。
也就只有做惯了这一切的他们,才能把事情完成得这么天衣无缝,又有刑部配合,当然什么也查不出来。
至于用财帛打动人心,去收买负责修缮皇陵的官员,则是世家的事。
经此一役,马元清算是再次看清了这些世家大族的底蕴。
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么多的钱,只为了收买几个人。
尤其是在陆云身上,他们砸下的钱,车载斗量。
换了其他出身微末的官员,只怕早就软倒了,根本不用再威逼。
而这些对世家大族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他们付出这些财帛,眼睛都不用眨。
“千世之家啊……”马元清在心中冷然地想道,掌握着这么多的资源,垄断了那么多的财富,难怪陛下做梦都想要压制他们,宁愿从身边的宦官提拔心腹,也不用世家臣。
放在从前,马元清会因为这些世家大族展现出来的实力而忌惮,因为这是他要对付的人。
但现在他们是他的盟友了,他不再觉得他们可恶了。
一楼,他们的位置正下方,裴云升跟陈松意所在的厢房里,菜也刚刚上齐。
“公子慢用。”小二给裴云升了一杯酒之后,退了出去,把门再次关上了。
裴云升喝着酒,对陈松意一点头。
陈松意就从刚刚她查看过的那扇窗翻了出去。
那扇窗在一楼,出去就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只能容纳像她这样的身形从里面侧身而过。
她是厉王麾下的人,本身调查的似乎并不是这件事。
楼上那些大臣当中,显然有一个是她真正的盯梢对象。
而厉王安排了人跟在他身边,所以她现在要先出去接头。
她不在这里,裴云升就要为她打掩护。
等她见了人回来,再进行下一步的安排。
酒居里很热闹,巷子里却很安静。
这样冷的天气,连老鼠都不出没,陈松意就从这样狭窄的缝隙间钻了出来。
只是一巷之隔,空气瞬间就变得清冷无比。
她拍了拍身上沾到了墙灰。
陆大人在上面,他接受贿赂成为那一边的人,可以作为人证指正他们,但他想要拿到证据,可能就要等到皇陵真正被改动。
虽然不管世家动再多的手脚,被他们夺走的王朝气运最终都会归到她身上。
但她现在还不知道,如果一国气运都归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且,她也还不知道在换命术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完整的气运完璧归赵。
皇陵选得很好,这是集合了像陆大人这样顶尖的风水大师的智慧,所定下的大齐皇室之陵。
如果不被破坏,就可以一直存续下去。
陈松意还是希望能够提前拿到证据。
这样在他们动手之前,就可以配合陆大人的指证,把他们一网打尽。
她算过了,今晚只要找到机会上去,看一看上面聚集的那些朝廷官员,就能够用自己的能力,找到她跟厉王想要的证据。
因为这些人都跟沂州王氏深度捆绑,身在局中,每个人都跟国运相关。
她一下子接收那么庞杂的信息,可能会像在济州城外那样超过负荷,但是没有关系。
她等待着,终于听到了细不可查的脚步声。
然后,在那两个被安排在陆大人身边的天罡卫出现的时候,她就赶在他们警戒前现出了金牌,出声道:“是我。”
常家兄弟:“……陈姑娘?”
厉王身边的人不多,他安排去跟着陆云的就是常家兄弟。
负责修缮皇陵的官吏都被收买、渗透得差不多了,想要往里面安插人手,不引起注意很难。
所以,常衡跟常衍都是在跟出去以后就一直藏身在山上,盯着那座宅邸。
陆大人被蒙上眼睛、请上马车的时候,两人在山上看得一清二楚。
跟上的时候,怕跟得太近被发现,所以两人都是远远地缀着,因此才会在这片巷子里转到现在才堪堪接近地方。
陈松意在这里,令两人既意外又惊喜:“姑娘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跟着陆大人来的……”
“陆大人在里面。”陈松意反手一指巷子里面的酒居,然后对两人说道,“现在的情况是这样……”
她迅速地把里面的情况跟自己的安排都说了一遍,让常家兄弟现在回一个去厉王府。
“回去一人告诉殿下,让他来做决定,是不是今晚就来个人赃并获,另一人就进去,跟裴云升配合,引开马元清那个义子的注意力。”
楼上那些人里,唯一一个五感敏锐、可能发现她的,就是那个抱着剑的年轻人。
只要把他引开,想要在不惊动那几人的情况下得到她要的信息,完全没问题。
常衡听完立刻道:“我跟陈姑娘去,常衍你回去禀告殿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自己的刀,抛给了弟弟,然后脱下了外袍。
他的外袍本来是灰色的,不起眼,在山上趴了一天,上面还沾了草叶。
可是当他脱下来一抖、反过来穿上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件锦衣。
陈松意暗赞一声,果然是天罡卫。
难怪卦里让她来这里等着,等到帮手,成功的几率会更大。
常衍把兄长的刀也挂在了腰上。
在常衡脱下外袍的时候,他就对陈松意一点头,转身迅速地离开。
陈松意对常衡描述了裴云升的衣着跟外貌,道:“照计划行事。”
“是。”
随后,她便从原路回去。
而常衡跟她兵分两路,从正门进入酒居。
一楼的厢房里,裴云升随意地吃着满桌的菜。
没动几筷,就听到从身后的窗上传来了三下敲击的声音。
这是陈松意跟他约定好的暗号。
他从桌后起了身,让身下的凳子曳地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拿起酒壶痛饮了两口,接着便拿着酒壶,顶着微醺的醉颜朝门外走去。
厢房的门一开,外面的声息瞬间就大了起来。
谈笑声、舞乐声,不绝于耳。
不是人人都喜欢独立的房间里,外面的大堂中也有很多前来消遣的人。
夜一深,就比起他们先前进来的时候更热闹了。
尤其是富家子弟,看着台上献艺的舞姬,会将十两银子一朵的花往台上扔去。
裴云升的目光就落在台上的花上。
寒冬里的花比起银钱更珍贵。
十两银子,在城外的流民区能供一家人一年吃穿,在这里却只够他们抛掷一次。
“……不就是一个姑娘吗?这里多得是,你见不到她,就不要再想着她了。”
“就是,不如跟我们一起来找点乐子!听说这里新来了西域舞姬,跳的舞很是勾魂。”
“哈哈哈!那一定要看看!”
门外来了一群人,还未露面,声音就已经先一步传了进来。
这般张扬、这般肆意,显然是京中的勋贵子弟,裴云升不用见到他们的脸都能确定。
果然,等到这群人一现身,就展现出了京城第一等的纨绔气势。
只不过被围在中间的那个显得兴致缺缺,显然刚才那几个人说的“为见不到一个女子而闷闷不乐”的人就是他。
徐二去了江南会馆没能见到陈松意,今天也没有等到她上门归还他母亲送的那些贵重礼物,因此很是烦闷。
正好平日混在一起的这群人听说了这里来了新的西域舞姬,要拉着他一起来看,他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