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时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是蹲在那里的、穿着道袍的少年人却像是听见了声音。
他在原地转过了头,目光和她对上。
然后,陈松意就看到小师叔脸色变了变。
他也不管火上的烤红薯了,直接站起了身,像一阵风一样朝自己掠了过来。
她看到他的脸在眩晕的视野中放大,看到那熟悉的剑眉星目和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无端地想道:“师兄应该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回去有给小师叔东西吃……”
随后,她那提了一路的一口气散了下来,在这里看到小师叔,比看到谁都要令她安心。
整个人脱力地向前倒去,正好被来到面前的游天接住了。
“你——”
沉着一张脸的游天想问她又去做什么了,才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少女的声音虚弱地、有些不确定地道:“小师叔……你长高了?”
……
温暖,火光,烤红薯。
陈松意的意识从黑暗中回归的时候,充斥她感官的就是这三样东西。
她的睫毛动了动,觉得自己短暂的失去了意识,但应该没有太久。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的房间。
屋里点着明亮的蜡烛,桌上放着刚刚烤好的红薯,而经脉中流淌的暖意也不是错觉。
这充盈了她四肢百骸的暖流,来自抵在她背心上的手掌。
“醒了?”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问,然后又道,“别动,在给你疗伤。”
陈松意于是保持着盘坐在榻上的姿势没有动,目光再次看向周围,知道为什么这房间会陌生又眼熟了。
这个院子里的房间,格局都差不多,只有摆设有差异。
他们身处的这个房间不是她的,但从窗外的景致看,她能大概判断出这是哪一间。
“《八门真气》练到第四重,冲开绛宫了,可以啊。”
游天身为医者,又将这门功法练到了最高境界,出手为她疗伤,自然是一输入真气就立刻知道她的境界到哪里了。
游天是真的觉得,少女在这方面的韧劲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初见的时候,他可是断言她只能止步于第三重的,结果现在过去还不到半年,她就已经冲到第四重了。
他都几乎怀疑她的资质变好了。
不过一探之下就发现,还是跟原来一样差。
可以说,她能到达如今这个境界,真是运气好得离谱。
陈松意的眩晕已经消退了许多,神魂也仿佛重新回到了这个躯壳里,不再飘在外面。
她抬起手,看到自己手上扎着的金针,知道能恢复得这么快,多亏了小师叔。
“放心,这是我的房间,把你搬回来,没有惊动其他人。”
她还没说话,身后的人就仿佛读了她的心,先答道。
陈松意放下手,感到口鼻之间的血腥气也不再那么重了,不必怕自己再一开口,血就会滴在床榻上,于是问道:“小师叔怎么来的?在江南的时候,不是说回山上了吗?难道又是偷跑——”
“什么偷跑?这次不是。”游天立刻争辩道,本来想过去把那本书拿出来给她,奈何现在给她疗伤,手不能从她的背心上移开,于是说道,“我是替容镜给你送书下来的,先去了江南……”
陈松意听他在背后说着,他从天阁下来就一路赶到江南,结果她不在,所以他又想搭顺风船来京城,“……到了码头随便跳上一艘船,就是你朋友风珉的,我就跟他一起来了,今天刚到。”
陈松意捕捉到了重点:“风珉也回来了?”
“是啊。”游天道,“我先过来的,他傍晚也来了,送了几张帖子,不过你不在。他们说你跟那个厉王走了,怎么回事?你的心神怎么会消耗得这么厉害?”
小师叔板着脸,摆着师长的谱教训道,“你们学‘术’的怎么这么离谱?用过头了会要命的,师兄没有告诉过你吗?师兄呢,他不在京城吗?你去厉王身边,也是师兄的安排?”
“师父不在。”陈松意跳过了前面的问题,直接回答到后面的两个,“向厉王殿下效忠,回头跟他去边关,是我自己的决定。”
“什么,还要跟他去边关?”
游天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你去边关做什么?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想去那里?”
风珉就算了,她去做什么?
……
程府。
赵氏母女在江南会馆外守了一整天,无功而返。
回到家里以后,两人都是洗漱过后吃了东西,就倒头睡下了。
等睡够了醒来,赵氏只感到头晕脑胀,说话还带鼻音,于是又立刻去请了大夫。
等到药煎好,喝完了,便听到老夫人那边叫她。
拖了一天不敢过去的人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怕一去到那里,二伯会再提休了她的事,赵氏再次拉上了女儿给自己增添底气。
没想到一进屋,就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在床前侍奉婆母。
赵氏停住脚步,看到许久不见的刘氏放下碗,转过了身。
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淡淡地向自己打了个招呼:“四弟妹来了。”
跟头发凌乱、鼻子擤得通红的自己相比,她还是那样体面的样子。
这一瞬间,赵氏只觉得输了个彻底。
第201章
刘氏归来得没有预兆。
她一回来就立刻接手了混乱一片的程家,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就连程老夫人这里,本来在她中风倒下之后就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现在赵氏跟程明惠一进来,都感觉到空气清新了很多。
而刚刚由刘氏侍奉着喝了药的程老夫人躺在床上。
神色看上去竟然也好了很多。
程卓之就更不用说了。
在刘氏回来之后,焦头烂额已久的他难得放松下来,不用守着母亲,不用担心四房作妖,可以睡个好觉,明日再去想办法捞人。
只不过下午看着刘氏跟两个儿子团聚,两个孩子扑向他们许久未见的母亲,和乐之余,程卓之也想起女儿程明珠,问道:“明珠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刘氏抱着小儿子,抚摸他头发的动作一顿,才神色如常地道:“我们回去江南没能说动陈家,也没能说动松意回来,明珠又病了一阵,我就让她留在她祖父家养病了。”
“这样吗?也好。”程卓之对她的话没有丝毫起疑,毕竟家中现在这样的情况,长女也是个要争要闹的性格,她不回来也好。
虽然许久没有见到妻子,而且见她去了一次江南回来,似乎更加风姿绰约了,让程卓之很想亲近一番,但是他到底有心无力,何况家中还需要刘氏来打理。
他便压下了心思,把松意人在江南会馆,自己跟赵氏都去了一趟却无功而返的事情告诉了刘氏,让她来打算,然后就去了姨娘的院子,准备今晚歇在那里了。
等他离开以后,刘氏才来婆母的院中,看着这个被她小儿子的事情急得中风偏瘫,只剩下眼睛能动,其余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老太婆,心中总算有了一丝痛快。
程家的运势因为四房打乱她的计划、逼走陈松意而中落,又令她痛失爱女。
这么多坏事之中,总算有一件是让她看着舒畅的。
可惜这个老太婆还不能死,所以刘氏给她好好地喂了药。
等四房母女过来以后,她也没兴趣跟赵氏这个败家之犬多说什么。
“药我喂过了,照顾母亲的下人到底不够用心,今夜守着母亲的事就交给你了,定时喂水、擦身、换衣服。从你嫁进门,母亲一直更疼的就是你,现在母亲需要你了,四弟妹不要让母亲失望。”
赵氏听着她这一番话,咬了咬后槽牙,却不得不挤出笑脸来:“是,二嫂放心,我一定会照你说的做。”
“嗯。”刘氏应了一声,用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向着躺在床上的婆母说道,“母亲,我先走了。”
程老夫人闭了闭眼睛,看她的眼神中也少了很多恶感。
毕竟从中风倒下以来,她就没一日舒坦,竟然是这个出身商户的二儿媳回来才让她轻松了几分。
她家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又是松意那丫头的母亲,精心地把她养大,没有生恩也有养恩,她去说话比其他人有用多了,要把小儿子捞出来这件事,还要落在她身上。
刘氏没有在意她心里在想什么,把帕子放回托盘上就往外走。
在从赵氏母女面前经过的时候,程明慧仿佛为了讨好她,主动开口道:“二伯娘,明珠姐姐呢?她离开京城许久,有好多新鲜事她不知道呢,不如我去陪她说说话……”
刘氏脚下一顿,说道:“不必了,她还在江南她外祖家没回来。”
说完越过了她们,朝着外面走去。
等她走远,赵氏才轻轻地骂了一句“神气什么”。
接着打起精神,准备去侍奉婆母。
刘氏的院子。
院子里很安静,主君在姨娘的院子里留宿,只有主母在。
而且主母还让他们今夜都不必当值,所以院子里除了灯,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回到京城之后,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得一如平常、游刃有余的刘氏,在回到房中之后,脸上终于有了第二种表情。
她回到了里间,打开自己的箱笼,原本放着两个人偶的匣子里,现在只剩下一块牌位。
她伸手把那块牌位拿了起来,上面写着的赫然是“爱女明珠之灵位”。
拿着灵位,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了床榻边坐下,伸手擦去灵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在江南,她在昏沉中过了很久,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在这样无穷无尽的高热煎熬中死去。
然而那一夜,她却被唤醒。
她睁开眼睛,看着站在床前的道人,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得了神仙来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