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先生矗立在门口的身影就是驮着一座大山,压的他的脊梁骨寸寸弯曲。
王迎娣看着钱先生的模样,心下只觉得他的痛苦会比她们强上十倍百倍。
比起叶唯一亲生父亲更爱私生子,钱先生是真切疼爱自己女儿的。
他会为了钱果爱屋及乌,也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她向王迎娣道歉。
只是因为他的工作实在太繁忙了,不能处处顾及到她,以至于忽略她青春期的小女儿心态。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老大上前扶了一把钱先生,钱先生弓起的后背逐渐挺直,不言苟笑的神情掩下眼底深沉的悲痛。
钱先生伸手制止老大的搀扶,从他的掌中抽出胳膊,声音略显哽塞。
“我去看看太太。我们的女儿还等着她呢。”
福妈捏着手绢直抹泪,“东家的命怎么就这么惨啊,我的小小姐啊……”
姜娟绷紧了脸,以钱家夫妻如今的糟糕状态来说,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贺国庆在一旁握紧姜娟的手,姜娟反手跟他十指相扣,向他报以放心的眼神。
老二老三王杰三人挨着站在一旁。老三扯了扯王杰的裤子,悄声的问。
“安叔还有多久才能回来到申城?他……能赶得上吗?”
王杰目光沉着,看着钱果所在的病房,眼底少有的显现出哀色。
“我也不知道安爸安妈什么时候到,他们之前还在高高兴兴的想着给表姐准备什么礼物呢……”
老三叹了一口气,悲沉的气氛包裹着每一个人。
尚嘉玉和殷兴腾两兄弟被家里的司机找到医院来,带有他们母亲的命令式嘱咐,他们俩不得不提前回家。
“钱果会活下来的。”
殷兴腾给王迎娣和叶唯一加油打气,也为钱果虔诚祈祷。
夜幕降临,姜娟一家子都在医院里陪着,谁也没说走的事。叶唯一一家三人也在走廊上坐着。
他们没说走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钱果已经熬了这么多长的时间了,可能……
“我的果果!”钱太太从昏迷中苏醒,第一件事就是哭的不能自己。
“我梦见果果了,果果在跟我告别……”钱太太爬也爬到钱果的病房门口。
隔着一扇门,她们母女之间竟是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王迎娣莫名看到从钱果病房里走出一道雾蒙蒙的影子。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声。
“钱果!”王迎娣失声叫出了她的名字。虚影停顿下来,侧身挥起了一根胳膊,像是在跟她说再见。
走廊中的白炽灯下,那道影子径直的走向没有人的另一边。王迎娣忍不住跟了上去。
“钱果!回来!”
影子头也不回,她背着手蹦蹦跳跳,轻盈的跳到了半空中,一个跃身而起,跳出了窗外。
王迎娣下意识地想要跟随她的身影,老大及时抱住她的腰拦住她无意识的动作。
“妹,冷静一点。”
王迎娣被老大领回去,站在钱果病房前的那一瞬间,只觉得耳边万籁俱寂。
唯余单一的哔声震耳欲聋。
“患者宣告死亡……”医生护士来到钱果的病房内。
盖着脸的白布,发白的手背,毫无起伏的胸膛,带着彻骨的阴寒凉意钻进人心里去。
她才十五岁而已。
王迎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睡梦中她竟然见到了钱果,她的身体就是那雾蒙蒙的身影,让王迎娣看不真切。
唯一能够看得真切的也就是她那张骄纵任性的脸,她一直都是大小姐脾气。
“王迎娣,我突然就觉得好轻松。我再也不用一边想亲近你,一边又嫉妒你。”
“我也不用再在我妈面前争抢她爱我多点还是爱我弟多点。”
“我甚至也不用想着欧阳什么时候能喜欢我。我都不在意了,只觉得浑身轻松的很。”
钱果清明的眼神是王迎娣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那时候她们还在一个小县城里认识的。
那时候她的世界太小,见识的一亩三分地就够她玩耍了。申城的天空太大了,衬得她渺小的像只蚂蚁。
王迎娣想说什么,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钱果跑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
“王迎娣,我们去小溪里摸鱼吧。摸鱼是我玩过最好玩的事,二哥三哥教我的技巧我都记着呢。”
她们面前突然出现一条小溪,是和村子里那天小溪一模一样。
钱果在小溪里忙碌了好半天,举起一条鲜活的鱼给王迎娣炫耀,“你看!我抓住它了!”
王迎娣咽下苦涩,为她鼓起掌喊了起来,“钱果你是我认识的女生当中摸鱼最厉害的!”
钱果笑的眼睛弯弯,“王迎娣,下辈子我要做一条鱼,你要是抓住我了,可别把我吃了!”
“钱果……”王迎娣上前两步,钱果把手里的鱼交给她,“王迎娣,送给你。”
脚下的小溪消失了,变幻成了医院里的走廊。钱果转身就要离开,王迎娣紧跟两步。
钱果扭头告诉王迎娣,“别追我了。我想再不告诉你就晚了,我只一直都当你是最好的朋友。”
“还有,对不起。”
钱果雾蒙蒙的身体随着风消散了,穿过王迎娣的身体,给她最后的拥抱。
王迎娣醒来时泣不成声,枕巾湿透了大半。
第三百一十九章 养鱼
安长明携妻高高兴兴回到钱家时,却在进门的瞬间,再也高兴不起来。
他们赶上了钱果的葬礼。
钱太太自钱果去世后,大受打击。即使如此,仍旧亲力为钱果挑选最好的墓地。
生怕女儿在地下寂寞,钱太太给她准备了她喜欢的玩意儿当做陪葬品。
以她画过的人像画让扎纸匠挨个扎出纸人,到时候全都下去陪她。
姜娟和叶母陪伴在钱太太左右,钱太太本想拒绝,两人用三个孩子是好朋友的理由挡回去了。
这个理由让钱太太难以拒绝,看到王迎娣和叶唯一在跟前的时候,总是时不时的追随着她们的身影。
在两个孩子身上,钱太太固执的想要找到钱果残留下来的痕迹。
“太太,我想钱果也是担心您的,您多保重身体。以后我们会代钱果多来看望您的。”
王迎娣在钱太太面前真心实意的说。钱太太摸着她的脑袋,透过她的脸看得却是她的女儿。
“别叫我太太,叫妈。”钱太太神情恍惚,这才几日的时间,她的鬓间生起了肉眼可见的白发。
“姐,你别忘了你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安长明捏着钱太太的胳膊,用了些劲让钱太太感觉到痛,只有这样她才能清醒点。
钱太太恍惚的眼神挪到安长明的身上,身上的痛远不及心理的痛。
她呆愣愣的问,“长明,会不会是因为我老是照顾另一个孩子,才会忽略了果果啊?”
安长明眉头紧皱,锐利的眼神盯着她的眼睛,“现在说这种空话的意义在哪?难不成你还想再失去一个孩子?你对得起果果,对得起俊俊吗?”
钱太太掩面呜咽了几声,王迎娣给她递上了手绢,“太太,再哭下去眼睛受不住了。”
钱太太接过手绢,擦了擦眼泪看向王迎娣,“我说了别再叫我太太,你都能叫叶浪做妈,凭什么不能叫我一声妈?”
王迎娣还没来得及定夺,钱太太转而又看向叶唯一,“还有你,就叫我一声妈吧。”
钱太太的声音几近哀求,叶唯一于心不忍,嘴唇一动就叫了出来,“妈……”
“诶——”钱太太勉强打起笑来。又擦了擦发红的眼角,“没了果果,我确实得照顾好俊俊,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因着钱果的年纪小,葬礼并没有大办。就是请了些家里人和相熟的人到场。
欧阳坚跟同叶母一块参加钱果的葬礼。钱太太再见到他,已然没有任何的反应,全当他是个陌生人罢了。
钱果的墓地就在钱家不远处,钱太太怕她年纪轻,以后找不到回家的路。
王迎娣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钱果永远的定格在这个笑颜如花的年纪。
任谁看到她这张灿烂璀璨的笑脸,会想到她会死于抑郁症呢。
葬礼结束,钱家的生活重回正轨。
钱太太接着养小儿子,比之前养的更加精细,能亲手为儿子做的事绝不假借人手。
钱先生则是把自己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他揽下新的项目没日没夜去策划去落实。
老大只要没课的时候都在钱家书房帮着钱先生的工作。适当提醒他休息一会。
安长明夫妻两就住在钱家了,王杰也得待在钱家。姜娟和贺同庆频繁到钱家走动。
叶母往常跟钱太太没多深的关系,现在也能带着要好的姐妹到钱家跟钱太太搓搓麻将,外出踏青什么的活动也愿意带她一个。
谁也没再提她女儿钱果的事,就连名字也没人提起。
钱家丰盈的人气流动起来,勉强能够驱散萦绕在钱家头顶上的阴霾。
王迎娣和叶唯一每周都会去钱家看望钱太太和钱先生,有时候会叫妈,有时候叫姨。
反正乱着叫也没关系,没有人会在意这点小问题。
可是有些时候越是不提,钱果所带来的存在感就越强。
王迎娣抱着苦闷的心情在街上闲逛着。如今看到的路边摊贩是越来越多了。
大家的穿着不再是单一的三色调,掀起现在潮流的是遍地开花的喇叭裤。
王迎娣是切身感受到时代的洪流,既有些感慨又有些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