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青站在那儿,看到白卿卿手里拈着花转过身来,看到了自己弯起眼睛笑起来,那双眼睛里,没有她熟悉的厌恶情绪,而是单纯又明媚,就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身上镀了一层光。
“来了?那正好,帮我看看那些花怎么搭在一块儿好看,一会儿也给你插一瓶拿回去摆着。”
白卿卿朝她招了招手,目光又重新落回到那一桌子的花上。
等杜青青走近了,白卿卿当真很认真地询问她的意见,“这朵大而艳,旁边再放旁的也显不出来,不若配些零星的小碎花做点缀如何?”
拜宁宴所赐,白卿卿如今插花的手艺十分精进,手里的小剪子一挥,很快就能捯饬出一瓶漂亮雅致的花来,色彩融洽,让人观之心悦。
她也真给杜青青插了一瓶,“喜欢吗?或者你选些自己喜欢的也行。”
杜青青默不作声地接过去,半天才低低地开口:“喜欢,多谢王妃。”
一旁小丫头们开始收拾桌子,紫黛端了水来给白卿卿净水,又用布巾擦干净,挑了香脂轻轻抹开揉匀,香脂的味道散开,异常清香怡人,也是白卿卿自己做的。
等桌子收拾好了,紫黛送上茶水点心,让小丫头们去别处做事去了。
白卿卿向杜青青示意桌上的茶,“试一试?是我从宣城带来的,用了鲜花与茶叶一并炒制,味道还不错。”
杜青青谢过后,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果然比起寻常的茶多了一股花香。
白卿卿看她动作僵硬,忍不住笑起来:“也不用那么拘谨,我也不可怕的,来,坐,咱们说说话。”
树荫遮掉了晒人的日头,白卿卿仔细地看了杜青青的容貌,似乎比昨个儿惊鸿一瞥又好看了些。
“我在宣城的时候也认识一位吉月族的姐姐,舞姿也是绝伦,都说吉月族的女子擅舞,果然是不错的,你昨日跳得很好看。”
杜青青听到她提起“吉月族”的时候,脸色骤然变了变,唇上多了一道咬痕,“曾经我们都以身为吉月族的女子为荣,如今只盼着仅剩的族人,不要让人知晓她们的身份才好。”
第726章 天真
白卿卿之前就听宁宴说起过,正是因为吉月族的女子天生就是跳舞的苗子,又个个生得美艳动人,这本是她们的优点,却反倒成了枷锁,令她们成了一些权贵的玩物,权利的象征。
杜青青忽然“噗通”一下在白卿卿面前跪下,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里带着紧张的颤抖:“王妃,您要如何处置我都行,我愿意为奴为婢,我知道我身份卑贱,活得还不如一个物件,可我也没得选,但我发誓我对王爷没有半点勾搭的心思,求王妃明鉴。”
“这是做什么,先起来,我不喜欢低着头跟人说话。”
一旁紫黛见状快步过来将杜青青从地上拉起来,她额上已经被地上的碎石子磕破了,渗出丝丝血迹,可见磕得多重。
白卿卿让人去拿伤药过来,转头无奈地看向她,“没人让你去伺候王爷,是我要的你,他不过是帮我应下而已,你看,我叫白卿卿,你叫杜青青,虽然字不同但叫起来都是一样的,多有缘分?”
小丫头拿了药过来给杜青青清理干净上药,白卿卿在旁边念叨:“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别动不动伤了自己,人就这一辈子,更要多疼疼自己,好好一张脸弄伤了多可惜?”
杜青青呆呆地喃喃道:“这张脸,带给我的只有痛苦和屈辱,可我却不敢毁损,倒不是怕疼,而是没了我,就得是旁的族人遭罪,还不如是我……”
白卿卿眼神沉了沉,挥挥手让小丫头退了开去,“我听说你们舞团在楚州很受欢迎,有许多人求着请你们,并非寻常舞娘可比拟,怎么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杜青青想赌一把,她知道自己在经历过那些之后还妄想相信谁,有多天真可笑,可她想起白卿卿拈花朝自己笑的模样,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睛里从没有过鄙夷和蔑视,她就还想再赌一次。
杜青青用力闭了闭眼睛:“我们都是听命于人的棋子,在何种场合下出现,要引起何人的注意,都是受人指示,若是没办到,就会从舞团里消失,不久后出现在烟花柳巷中,或干脆销声匿迹。”
“这么说来昨日也是如此?看来是要引起宁宴的注意了,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何鑫,楚州的知州何鑫。”
杜青青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她们这个舞团之所以有名气,皆是因为当中的舞姬都是吉月族人,单这一点就足够勾起旁人的兴趣。
可她们这些族人,却都是被强行抓来的,有的甚至抓来的时候还是幼女,自小便要学着勾引人的手段,不是没想过要逃,拼着一条命不要了,也想离开这个魔窟,只是何鑫用来钳制她们的手段,残忍非常。
杜青青身子发着抖,脸色惨白:“以前,有个阿姐一直护着我们这些族人,她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坚韧,一直也没放弃逃跑,可是后来她被抓住了,何鑫让人当着我们的面,活活将那个阿姐……蒸死了,从那之后,再没人有敢反抗过。”
第727章 又宽又直
对杜青青而言,那个阿姐就是她世界里的光,是她们所有人的希望,可那簇光却被残忍彻底地熄灭了,舞团里大部分人就此认命,认定她们是断然逃不掉的,这就是就她们的命。
杜青青回神的时候,手里被塞了一杯温暖的水,她抬起头,白卿卿笑容里温和:“喝点水缓一缓,你已经很勇敢了,你在你族人的眼里,也已经成了那位阿姐。”
杜青青怔在那里,情绪似乎一下子崩塌,大颗大颗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呜咽着死死地握住手里的杯子,像是要将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挤出来一样。
白卿卿没有阻止她,这些眼泪也不知压抑了多久,哭出来才好。
等杜青青哭够了,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得不能看,白卿卿让人去拿了浸了凉水的帕子给她敷在眼睛上。
“有些事我还需问一问你,你们可有想过揭发何鑫的所为?”
杜青青痛哭一场,情绪稳定了些许,只是听到何鑫的名字,她沙哑的声音还是绷得紧紧的,“他是知州大人,而我们只是卑贱的舞姬,说出来的话根本没人会相信,况且……我们没有证据。”
何鑫此人行事谨慎,哪怕是一点点小事上也不肯留下痕迹,他与舞团并无直接接触,却又恶趣味地让杜青青知晓背后之人是他,他就是喜欢看人陷入绝望又动弹不得的姿态。
“我从前也向人求助过,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何鑫的戏弄,他说他就喜欢看我们这些蝼蚁拼命地挣扎,挣扎到死才会明白,这世上无权无势是多可悲又无力,那一次,我差点害死我的族人。”
杜青青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她曾发誓不再相信任何权贵,这次若是输了,她怕是会失去一切。
白卿卿沉吟片刻,“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我恐怕做不了什么。”
杜青青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却并没有绝望,白卿卿的坦诚反而让她有种释然,至少,她没有骗自己。
“不过你说的这些我亦怒火中烧,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败类,虽然我不能做什么,但我能吹枕头风。”
杜青青:“?”
白卿卿溢出浅笑来,“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因为这些权力之事太过复杂,不是我所擅长的,我若冒然插手,兴许还会坏事,你就想着处境总不会再坏了,能让何鑫不好过一点都是赚的。”
她只知道宁宴会在楚州做什么事,但不知是不是针对何鑫,但不管是不是,她都可以撺掇一下嘛,成不成的另说,要不楚州那些个素不相识的女眷做什么一个个捧着她,淮西王妃给王爷吹枕头风那不是天经地义的?
白卿卿觉得自己选的路又宽又直,“不过我也有能做的,但需要你配合一二,何鑫将你送过来,总是要做做样子是不是?明日我会见一见何夫人,你……”
“我明白我该怎么做。”
杜青青又噗通跪下磕头,拦都拦不住,白卿卿“哎呀哎呀”地要去拽她,她却死死伏在地上,用力咬住嘴唇不让呜咽溢出来。
她好像,有赌对的希望。
……
第728章 管用
白卿卿好说歹说才劝好了杜青青,与她闲聊了一日,对楚州的一些事有了个大概的了解,等傍晚宁宴回来之后,只觉得今日白卿卿似是有些不一样。
“王爷吃菜,这是我让侯大厨特意做的,你快尝尝。”
白卿卿往宁宴碗里夹了一筷子,他此刻的碗堆得跟小山似的,顶上摇摇欲坠。
白卿卿夹完了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快吃呀。”
媳妇给自己夹的菜,宁宴自然是一点儿不会浪费,开开心心地吃完后,白卿卿又走到他身后,挽起袖子在他肩上捏起来,“忙了一日累不累呀?我给你捏捏,我的手艺可好了,每回在家里给阿娘捏完她都说松快许多。”
白卿卿信心十足,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好好表现一下,但捏着捏着她感到不对劲,怎么这么硬呢?她手酸疼了都好像没怎么捏得动。
白卿卿不信邪地再次加力,宁宴的肩膀总不能是石头做的吧?
宁宴享受了一会儿,才抬手捉住白卿卿的手,拉到身前一看都红了,不舍地用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今儿是怎么了?”
白卿卿被他攥着手拉到身前,顺势在他腿上坐下,一本正经道:“我在吹枕头风。”
宁宴:“……?”
“大嫂是这么教我的,这叫小意温存,有求于夫君的时候很是有用,她说我大哥都吃这一套,说明肯定是真的。”
白岩那性子在家中说话比白景怀都稳重,对他管用的招数,自然是错不了。
白卿卿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轻轻歪了歪脑袋,“管用吗?”
就见宁宴的嘴慢慢咧出一个可笑的弧度,头往前埋在白卿卿心口笑得直颤,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管用,特别管用,这风吹得我晕乎乎的,保证什么都肯答应。”
这么可爱的媳妇是他的,嘿嘿嘿嘿,宁宴心里狂喜,有种恨不得炫耀给全天下知道的心思。
白卿卿满意了,果然大嫂没骗她。
她将杜青青的事儿给说了,说的时候越想越气,磨着牙齿想要咬点什么才解气,“若她说的是真的,这个何鑫就太坏了。”
白卿卿顿了一下,“不过我也没有尽信,我知晓你地位不凡,很容易被人盯上,你为人警惕,兴许就会有人觉得从我这里比较好入手,我也没有应下她什么,你若得空便查一查。”
宁宴定定地看她,看得白卿卿有些不自在,“是不是我有些强人所难了?其实也不是非要……”
“你不必为我考虑那么多。”
“嗯?”
宁宴眉头轻轻蹙起,“枕头风不是这么吹的,大嫂还是教错了,你是我的妻子,可以跟我提任何要求,剩下的就是我想办法达成,你该更任性一些。”
白卿卿歪着脑袋,“可那样不好呀,我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我不是别人。”
宁宴的额头轻轻抵上她的,“我是你的夫君,你能麻烦我,我只会感到高兴。”
他和白卿卿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仿佛灵魂都糅合成为了一个,他在这世上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牵绊,能被依赖,哪怕是再困难的事,他都甘之如饴。
第729章 赔不是
宁宴决定自己来教白卿卿何为吹枕头风,白卿卿本着认真学习的态度,中途却不得不讨了饶,软乎乎地抱着枕头不想学了。
她浑身一点儿劲没有,脸上布满粉霞,眼神迷蒙地哼唧:“才、才不是这样的……”
宁宴从后面搂着她,嘴唇在她粉嘟嘟的肩头流连忘返,“就是这样的,这会儿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为你摘下来。”
白卿卿脑子晕乎乎要睡过去的时候还想着,这风以后还是少吹,费体力。
第二日,何夫人果然又来了,并且来得很迟,看样子是将宁宴的话听进去了,且真的看到白卿卿刚起身用饭。
何夫人心里嘀咕着,这也太好命了吧?还当真有女子嫁了人之后能睡这么晚才起身?自己可是一大清早就要去给婆婆请安,已经不知多久没睡过懒觉了。
白卿卿颇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想起早来着,可宁宴惯会折腾人,还不让紫黛她们叫自己。
“一大早叨扰王妃了,只我一见王妃便觉得亲切,想与您说说话,这才厚着脸皮来拜访。”
白卿卿听她说“一大早”三个字隐约觉得耳朵疼,不过她也没多在意,神色自若地打了招呼后让人送上茶水。
既然是何夫人觉得亲切,那自然也该是她找聊天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