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俞管事很快急匆匆地出现,相貌可称周正,就是瞧着身子略微虚了些,大冷的天儿额上出了一层汗,见到宁宴和白卿卿之后不停地请罪,说他失了礼数,愧疚万分。
“庄子里的乡亲就同我的家人一般,出了事只想着赶紧解决,怠慢了王爷王妃,我实在心中有愧。”
白卿卿道,“俞管事赤子之心令人感动,无需愧疚,不过事情可处理好了?是什么样的纷争?”
俞管事愣了一下,笑了笑,“都是些小事,不敢让王妃操心,已是妥当了,王爷和王妃大驾光临,赤溪庄蓬荜生辉,若不嫌弃,可由我将庄子里的事务一一呈报。”
他与阿信又不一样,赤溪庄也比之前那个大多了,事务也复杂,但俞管事竟是有条不紊地交代得清清楚楚,单这一点就很厉害了。
白卿卿都忍不住称赞,“俞管事是有能耐的,这样大的一个庄子都如此井井有条,可见是费心了。”
“都是乡亲们信任,我不敢辜负了他们,自当竭尽心力。”
两个田庄都挺出乎白卿卿的意料,并没有她在宣城听到的那些事例,但这样是最好不过。
白卿卿颇有兴致地让俞管事带着她在庄子里转一转,走到一条岔路时,她瞧见一边的路上有一株山茶花开得挺好,花型十分漂亮,花瓣层层叠叠,不由地被吸引着往那儿走了几步。
第771章 悄悄
只是还没等白卿卿走过去,俞管事立刻过来拦住,脸上笑吟吟地道,“王妃是喜欢这花?可是巧了,咱们赤溪庄的花种得极好,靠着山那儿还有个茶花园子,这会儿都开得正艳,我带您去看一看?”
白卿卿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收回了脚步,“当真?那就领路吧。”
俞管事说的茶花园子就在山脚下,种了一大片,果然是很不错的,这些花儿会运去城里售卖,也是一笔不错的进项,白卿卿明显很感兴趣,俞管事见状,让人挑了最好的几盆给白卿卿送过去,白卿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逛也逛累了,俞管事一早就备好了休息的院子,送人过去后,吩咐其他人把庄子里最好的东西都拿过来。
“淮西王往后就是我们的庄主,必要让他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您就放心吧。”
院子里,白卿卿正欣赏着那几盆刚送来的极美的山茶花,手指轻轻从花瓣上抚过,然后将长安叫了过来。
“你去方才那条道看一看,里面有什么,小心些,别叫人发现了。”
长安一点头,身影灵动地出了院子,宁宴见状道,“觉得有问题?”
白卿卿目光扫过桌上精心准备的糕点,“太完美了,完美的都有些不真实,人多的地方总会有矛盾,但在赤溪庄我却看不见,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温馨得不真切。”
就是寻常家里兄弟姐妹都会吵嘴闹矛盾,可赤溪庄这么多人,人人都打从心底里满意,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了吧?
“尤其是俞管事,表现得无懈可击,但方才我不过往那条道走了两步,他稳如泰山的表情才终于有了变化,他带我们在庄子里闲逛,却一直不往那个方向去,那就让人很好奇了。”
宁宴嘴角翘起来,“可以呀,我还担心你察觉不了,你怎么这么聪明。”
白卿卿抿着嘴憋着心里的开心,“还是你教得好,我如今可不会轻易被人蒙骗的,我聪明着呢。”
宁宴稀罕得不行,跟她笑闹了会儿,长安回来了。
“尽头只住着两户人家,不过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还有不少人在他们家里帮忙做事,看着挺热闹,我悄悄在旁边听了,那些人说这两日外面不安分,让他们不要外出,瞧着不像帮忙,倒像是看着他们,不让那两家人知道你们会来。”
白卿卿一听就明白了,当中肯定是有什么事,她看了一眼宁宴,弯起嘴角眼里浮现出俏皮的笑意:“这位小郎君可愿陪我去看一看?”
宁宴冲她眨眨眼睛:“我们也悄悄去看?那再好不过了,我最喜欢悄悄的,保证不让人发现。”
长安:“……”
王爷原来是这样的王爷。
……
宁宴是想悄悄地带着白卿卿去,不引人瞩目,藏在角落里,将人环在怀里,贴得紧紧的……
但是可惜,未能如愿,淮西王只能按下心里的雀跃,让人去牵住俞管事,自己带着人和白卿卿往长安说的那两户人家去了。
第772章 冤仇
白卿卿和宁宴刚一过去,立刻有人要上前拦住他们,还气势汹汹的样子,只是转瞬间就被宁宴的人一个个摁住,捂着嘴拖到旁边,还有机灵些想悄悄去送消息的,也被堵了个正着。
白卿卿过去看了,说是两户人家,人却并不多,有一户甚至只有一个妇人,瞧着精神头不大好,坐在门槛上目光都是呆滞的。
另外一户是一对夫妇,见状吓得往后躲了躲,“你们是谁?是不是姓俞的让你们来的?你们回去告诉他,除非我们死!我们绝对不会原谅他,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
宁宴始终站在白卿卿的侧前方,看着四平八稳,实则眼观六路,确保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伤到白卿卿。
白卿卿语速轻快地迅速解释了他们的身份,“是瞧着这里不大一样所以过来看一看,你们与俞管事有什么仇怨不成?”
那对夫妻迅速交换眼神,忽然双双跪倒在白卿卿面前,匍匐着身子,声音带着呜咽:“苍天在上,还请王爷王妃为我们做主啊!”
“他对你们做了什么?”
“他害死了我们的女儿!”
妇人抬起头,狰狞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啖其血肉般又厉声重复了一遍,“他害死了我们的女儿!”
坐在门槛上浑浑噩噩的妇人在听到“女儿”两个字的时候,眼里突然迸发出了异样的情绪,瞬间变得激动起来,“芬芬,我的芬芬!你别怕,阿娘保护你,阿娘这就去救你!”
她张牙舞爪地要往外冲,宁宴让人将她拦下,按坐在凳子上,温江过去快速给她扎了几针,妇人的癫狂状才逐渐平静下来。
白卿卿让夫妇俩先起来,她柔软的声音很有安抚的效用,那妇人说她姓曾,与夫君育有一女,如珠如宝地疼着,给她取名为阿玉。
与赤溪庄里大多数人家不同,他们一点儿也不曾因为阿玉不是个儿子而遗憾,对阿玉极尽疼爱,只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就好,因此阿玉也与赤溪庄的女孩子们不一样。
曾大婶的眼神逐渐迷蒙,像是又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掌上明珠,“她像山茶花一样美,笑容是那样明媚,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只要看到她的笑脸,我就什么烦恼都消失了……”
她的夫君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痕,自己也是双眼通红。
阿玉是庄子里最漂亮最活泼的女孩子,好像一团火,走到哪里就能照亮哪里,可是这团火,如今灭了。
曾大婶说俞管事之所以能稳坐赤溪庄管事之位,除了他确实有些能耐之外,他还擅长经营人脉,他想将赤溪庄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结亲就是最有效的一种,且他还有个好色的毛病,见着漂亮小姑娘就想往家里娶,如今家中也不知有多少姨娘。
俞管事在赤溪庄位高权重,看上哪家小姑娘弄不到手里?小丫头嘛,又不能帮家里开枝散叶,都是不值钱的,能被他看上不少农户还挺高兴,觉得与俞管事攀了亲戚了,有些甚至还会主动把女儿往他跟前送。
第773章 误会
但天底下也并非都是不爱护女儿的爹娘,至少曾大婶夫妇不是,俞管事表示看上了阿玉的时候,他们如临大敌,求也求过,狠也狠过,也愿意放弃赤溪庄优沃的生活带着阿玉离开这里。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阿玉被强行抬进了俞府,外人都劝他们,进了俞家是好事,俞管事虽然妾室多,但进去就是去享福的,再说人都进了人家门,哪里还有旁的路可走?
曾大婶无法接受,日日都去俞府要人,谁知没过几日,就被告知她的阿玉病逝了。
曾大婶嚎啕大哭,“我的阿玉素来活泼安康,连风寒都未曾得过几次,怎么可能会病逝?是姓俞的害死我的阿玉,一定是他!他是个畜生啊啊啊啊!连阿玉的最后一面都不让我们见,不许我们去祭拜,我的阿玉还那么小,她还没能走出过赤溪庄啊……”
她的夫君搂着泣不成声的曾大婶,死死地咬着腮帮子,“我们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在赤溪庄根本没人帮我们,姓俞的让人看着我们,是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但就算这样,我们也绝不能让这事儿过去。”
白卿卿听得匪夷所思,“俞管事的作为在赤溪庄竟无人反抗?”
“他擅于经营田庄,能让庄里的人得到好处,又有谁在乎我们的丧子之痛!”
旁边那位妇人也清醒了一些,知晓面前的是赤溪庄新的庄主,从凳子上滑下来跪着,头砰砰地在地上磕,“求求贵人救救我的芬芬吧,我与她相依为命,我送她识文断字,她怎么能去做妾啊!求求你们让他把芬芬还给我……”
白卿卿看了宁宴一眼,宁宴朝她点了下头,示意可以放了要去通风报信的人了。
一炷香都要不了,俞管事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就见白卿卿端坐在椅子上品茶,表情全无异样,那两户人家见到了他,疯了似的要扑过来,被人拦了下来。
俞管事心中微定,笑着上前,“王爷王妃怎么来了这里?这边有些误会,恐扰了你们清静。”
白卿卿抬眼看他,忽然道:“俞管事之前说忙着处理乡亲们的纠纷,莫非指的就是这里?我与王爷不过是来再看一眼那株山茶花,就被几个人呵斥不让靠近,俞管事,这庄子是我们王爷的吧?庄子里还有王爷不能靠近的地方?”
俞管事立马行礼告罪,“那自然是王爷的,是我的错,忘了告知他们王爷王妃来了庄子上,我回头一定重重罚他们。”
“这事儿先不说,如今王爷是赤溪庄的主人,庄子里有乡亲要伸冤,俞管事来得正好,这事儿还与你有关。”
这会儿功夫,庄子里来了不少过来看热闹的,在后面围了一圈儿窃窃私语,“怎的让王爷撞上了?曾嫂子是疯了吧?怎么这样冥顽不灵,阿玉那事儿不都过那么久了吗?”
“谁说不是,要我说也是他们两口子太娇惯了,嫁去俞家有什么不好?我要还是个小姑娘,我也愿意啊。”
“哈哈哈哈你可拉倒吧,你就是小姑娘俞管事也看不上你。”
“呸,滚一边去。”
第774章 我愿意
人群里低低的笑声与紧张丝毫不相干,白卿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护卫忽然亮出了刀,那些荒诞的骚动声才戛然而止,冷肃的气氛弥散开来,护卫们脸上冷漠的表情让看热闹的人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些淮西王的人,是真的敢也真的可以杀人的。
等周围安静下来,白卿卿才重新开口,“我们已是听过了他们的说词,该轮到你了。”
就见俞管事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这事儿要说起来,确实是我的错,是我没能解释明白,但王妃大可以去我府里问上一问,我可有对她们不好?我这人天生不擅拒绝人,就想着,都是一个庄子里的,拒绝了谁都不好,才会让人误会了。”
白卿卿眉头轻轻上挑:“如此说来,都是那些姑娘主动要嫁你为妾?”
“男女之情的事,哪里能说得这样明白,只是我问心无愧,庄子里的乡亲们也在,王妃也可以打听打听,莫要听信一面之词。”
俞管事表现得无比镇定自若,坦坦荡荡,令人信服。
那位疯疯癫癫的妇人朝他大吼大叫,要让他把芬芬还给她,神色凄惨,好不可怜。
俞管事目露同情,却是并未理会她,而是转向白卿卿,“钱婶子说的芬芬,我已是让人去请了,王妃可先等一等。”
他表现得过于沉着泰然,似是一点儿都不担心,颇有种清者自清的自信。
过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个年轻的女孩子,钱婶子在看到她的时候情绪爆发出来,“芬芬,我的芬芬啊!你别怕,阿娘这就救你出来,有王爷王妃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你别怕……”
芬芬姑娘却径直走到俞管事身旁,皱着眉道,“阿娘你这是做什么?我没有要你救,你为何总是这样?”
钱婶子僵在那里,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芬芬……”
“阿娘你这样让我在府里如何自处?你就不盼着我好吗?你是与我相依为命,省吃俭用还要送我去识字,可我们那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半夜饿醒了偷偷去喝凉水充饥,整年整年一口白面都吃不上,每年手上都裂出一条条的口子,我不要你为了我活成这样,我也不想活成这样。”
芬芬扯了扯身上的织锦的衣衫,脸上露出笑容来,“我不介意与人为妾,你看,我也能穿绫罗绸缎,也能吃山珍海味,你看我戴的首饰,我从前想都不敢想,俞管事还答应我照顾你,你不需要劳作也不会饿着,难道不好吗?”
钱婶子泪水涟涟地摇头,“阿娘不要这样的照顾,阿娘不要你做妾换来这些……”
“可我愿意。”
她再不想去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哪怕妾室真的低人一等,每日会受到刁难,与那么多人勾心斗角,真的也不容易,可她再也不要饿肚子,过孤儿寡母无人依靠的日子!
钱婶子哭崩在地上,芬芬似乎想去扶她,可是想到了什么,又硬生生地忍住,低头站在俞管事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