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凌舒扇子一收,轻轻在桌边敲了敲,“你明知道有人会对白锐动手,却听之任之想要抓到后面的人,是,你说的是不错,很合情合理,人也没事儿,那你跑来我这儿喝闷酒做什么?臭着一张脸给谁看?”
宁宴朝他翻了个白眼,提起酒壶给自己倒酒。
他不觉得自己做得有问题,明里暗里盯了那么久,终于有人耐不住要有动作,不动声色顺藤摸瓜是最好的选择,他一早便这么决定了。
只是他错估了白家人对白卿卿的重要性,看她哭得声嘶力竭,害怕到仿佛天塌了似的,宁宴就忍不住心烦气躁。
温酒入喉带不走半点忧愁,宁宴心里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一些后悔,只有一点……
……
白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特别是白卿卿,变成了小孩子一样跟在白景怀前前后后,生怕他忽然不见了一样。
白景怀看着心里难受得不行,都是他这个父亲没做好,让女儿这样担心。
他将在槐树林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心有余悸,“宁大人这个人情,我们白家欠大了,幸而有他,否则不仅性命堪忧,那种情况下被官府的人带回去,百口莫辩。”
白岩也听得后背一层汗,“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栽赃嫁祸给父亲?这听起来并不合乎常理,也不值得铤而走险在宣城绑了阿锐威胁您。”
“是,我也这样认为,当时官府的人即便见到有宁大人在,也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把黄勋的尸首带回去,或许还有我不知道的阴谋,不过好在,宁大人的下属及时赶到,尸首被带回了锦衣卫衙门,也不知会从中发现什么。”
白景怀面色严肃,从那首童谣开始,他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黄勋突然地出现,更是让他警钟长鸣,好像白家被迫被拉入什么旋涡里一样。
“岩儿,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白锐猛地抬起手,“还有我,此事不管如何因我而起,我也想……做些什么。”
白锐说了他被掳走的缘由,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无意间见到有恶霸欺压女子,他看不过眼想帮忙,可后来被绑之后白锐一遍遍反思,才发现当时其实是有破绽的,那女子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那条小巷也奇异地没有闲杂人等出现,好像就等着他被求救,热血上头英雄救美一样。
“我知道错了。”
白锐很自觉地主动去把家法请来,这一次他心甘情愿受罚,不挨家法他心里都过不去。
可是白景怀,白家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怪他,白卿卿默默地将白锐从地上拉起来,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将香囊重新给他系回到腰上。
白锐低头,看到白卿卿的手背上落了两颗眼泪,心一下子揪起来,“阿姐你别哭,都是我不好……”
第157章 药和汤
白卿卿不住地摇头,抬起头眼睛通红,“不是你的错,你很好,是那些想害白家的人手段卑劣。”
她将白锐的香囊摆正,怔怔地看着苍蓝色的香囊,若是阿锐当时有能自保的东西,是不是就不会落入坏人手里?她仅有的,勉强算是引以为傲的一些小能耐,是不是也能用来保护身边的人?
“阿姐你手怎么了?”
白锐一把捉住白卿卿的手,眼瞳猛地收缩,阿姐细嫩的手心擦破了一大片,血肉模糊的,看着触目惊心。
白卿卿手往回缩,“没什么,蹭破些皮,养几日就好……阿锐你做什么!”
她看到白锐发狠地朝他自己抽了一耳光,焦急地去拉,“你别这样,我真没事。”
白锐这一刻心里的懊悔能将他整个人淹没,他怎么这么不是东西!
阿姐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因为自己受了伤却一声不吭,他恨不得抽死自己。
白卿卿被他吓到,着急忙慌地要抓他的手,白锐僵着不敢动,生怕再把她的手扯疼了,“赶紧找大夫来看看。”
乔氏闻言过来看了也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说,女孩子手上不好留疤的,娘那里有药……”
“不用,我这儿就有。”
白景怀掏出那个圆圆的小瓷瓶子,眼神略有些不确定,还真派上用场了?宁宴给他的这个药,怎么好像就是给卿卿准备的?
乔氏可顾不得这药从何而来,急急地抢过去,拉着白卿卿的手小心地给她抹上,心疼坏了,“你怎的这样不爱护自己,知道你担心,可你伤了不说,我们又何尝不担心?”
白卿卿就笑着安慰,“不疼的,阿锐不说我都忘了,蹭破点皮而已,便是不用药很快也能好。”
她虽然嘴里说不疼,也只是之前太过紧张感觉麻木了,这会儿见到爹爹和白锐安然无恙,掌心早火辣辣的刺痛,然而这药抹上去之后,一阵清凉温润,竟真的消除了疼痛感,神奇得很。
白景怀问起宁宴是如何会去槐树林,白卿卿将事情说了,是她偶然撞见了宁宴便恳求他帮忙,没想到他竟真的愿意,白卿卿已是在心里决定,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感谢宁宴,他就是自己这辈子的大恩人!
白景怀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偶然?顺手?他想起朝中众人对宁宴的评价,提起他无不噤若寒蝉,生怕无意间说的哪个字落到宁宴耳中而引来灾祸。
此人做事全无顾忌,除了圣命,他百无禁忌,从不在乎后果,也因而让人忌惮,这样的人,任凭如何阿谀奉承都是无用的,怎么会因着卿卿的恳求就轻易出手相助?
“谢自然是要谢的,我白家从不会平白承人恩情,今日也不早了,都先回去休息。”
白景怀说着顿了一下,又赶忙嘱咐乔氏,“你让人多煮些驱寒的汤,每人都喝一些,尤其是卿卿,一定要喝,千万不能着了风寒。”
白卿卿乖乖地应下,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院子。
第158章 漂亮
白景怀在她离开后心事重重,拉着乔氏的手,“思雯,你说咱女儿养得这么好,若是被不合适的人相中了该咋办呀?”
乔氏看了他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卿卿不是得了恩典,亲事可自己做主?她若是不愿谁也逼迫不得。”
“那、那她若是因为恩情愿意呢?”
乔氏也犯了难,“不能吧?咱卿卿虽然在宣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可那位大人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兴许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想日行一善?”
白景怀默然,他瞅着那就不是个会日行一善的主,罢了罢了,且再看看吧。
……
被抬回锦衣卫衙门的尸首,当晚宁宴就让人给验了,胸口的窟窿就是死因,凶器便是那把带血的短刀。
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从黄勋的尸首上,搜出一封密信,直指白景怀才是当年西南叛乱的真凶,并在事情快要暴露之前,将祸水东引,栽赃嫁祸给旁人,信中还附着一张发黄的纸,被人撕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清晰地写了好些严禁泄露的机密,说是白景怀的字迹。
宁昭发现的时候头都大了,一刻不敢耽搁地呈给宁宴,“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您定夺。”
宁宴仔仔细细地看完,嘴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
方方面面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若他不出现,就凭他手里的这些,足以给白家先安上个罪名,死掉的黄勋便是白景怀要杀人灭口的证据。
“知道这些东西存在的都有谁?”
“大人放心,从头到尾只两人接触过,都是可信的。”
“告诉他们就当这些没有出现过。”
“明白。”
宁昭应下,过了会儿才好奇地问,“小叔,这是有人要搞英国公府?可他们似乎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啊。”
宁宴将东西收进怀里,瞥了他一眼,“有时候人太好了,也不是一件好事,会被欺负的。”
宁昭脸色一变,“小叔,我不是故意……”
宁宴打断他,“明日一早我会进宫,若有人来问这桩命案,你知道该怎么处理,不过我想,大约不会有人来。”
他嘴角的笑痕看得宁昭心惊,不敢多问什么,低头应下。
从黄勋尸首上找到的东西,隔日便出现在皇上的案前。
年轻的天子看过后一句话没说,宁宴也不多言,静静地站在下面。
许久后,皇上才抬起头,脸上却是身为天子不该有的自嘲,“这样拙劣的栽赃都敢堂而皇之地在朕眼皮子底下玩弄,你说,他们眼里的朕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孩童?”
“英国公府不曾报官,官府的人却只稍稍落后于臣一步赶到,想来是事先便安排好的,此次未成,恐怕他们也担心打草惊蛇,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
“你的意思,是让朕不要浪费了这次极好的机会?”
“臣只听命于皇上,皇上的圣意便是臣的意思。”
“你可拉倒吧,这些东西本该由刑部送来朕这儿,却落到了你手里,怎么,那个白家姑娘就那么漂亮,连你都给迷住了?”
宁宴竟然直直地点了下头,语气坦率,“确实很漂亮。”
皇上:“……”
他忽然笑起来,“罢了,难得能见你对一个女子感兴趣,这样也好,英国公忠厚纯良,朕也不忍心,这些就先做存疑来办。”
第159章 枷锁
宁宴面色如常地退出去,顺着雕栏画栋的廊下平静地往前走,只每走几步,光洁如玉的地面上便落下一滴红色。
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宁宴从来不觉得,他无所谓生死,于是便是在面对天子的时候都是从容的,可方才,从皇上口中提到了白卿卿,那一瞬间宁宴有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那一刻他才清晰地认识到,面前的人可以轻易决定人的生死,他不在乎,可是白卿卿不行。
宁宴站在高高的阶梯前,仰头眯着眼睛看着碧蓝的晴空,总觉得心里多了些什么,像是枷锁一样,令人心惊……
……
白家经此一事后,尚未缓过神来便又起风波。
白景怀满脸肃穆,“锦衣卫从黄勋的身上发现了密信,皇上命我待在家里不必上朝,一应差事也暂时搁置,可是岩儿的却照旧……”
他有点弄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这是并不是真的怀疑白家,但也不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意思?”
白岩和白锐亦觉得如此,白岩今日回府后心情颇为沉重,“此事皇上已让刑部彻查,但言下之意有认为白家是被冤枉的,刑部的秦大人特意来找我,说这事儿皇上特意嘱咐了,让我不必担忧,只是我觉得,这恐怕只是个开始。”
如今白家只白景怀被停了差事,恐怕与宁宴大人有关,若当时不是宁宴出现,白家必然不止如此,兴许直接下狱也未可知。
可单凭黄勋身上的密信也不好给白景怀定罪,既然有人要陷害白家,后面定然还有准备。
白锐一改从前的吊儿郎当,咬了咬牙齿,“爹,当年西南叛乱到底涉及到哪些人?为何忽然要陷害咱们家?是不是因为其实主谋另有其人,且瞒不住了,所以才急着要把白家当替死鬼?”
白景怀眸色黑沉,当年……都是他同袍至交,他从没怀疑过任何人,那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
他闭了闭眼,可他如今也有必须要保护的家人,“当初涉及的人并不少,除却如今在宣城的,西南那里也有一些……”
……
白家的事在宣城掀起轩然大波,哪怕不是定罪,也足够令人胆颤心惊,觉得指不定哪日英国公府就要在宣城消失了。
从前时常有人登门的英国公府变得门可罗雀,外面提及白家,也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什么。
平亲王府里,符杨宏当着两个儿子的面唉声叹气,“怎么会这样!这太让人不敢相信了。”
符逸知道他与白景怀多年的交情,前世白家被定罪下狱后,符杨宏都坚持一封封帖子上奏,直到皇上烦不胜烦,勒令他不准再提,朝中多少人都劝他,符杨宏逢人就说他相信白景怀的为人,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父亲,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