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您是为了孩子着想,但您想过没有,您和虎子爸的这个想法,等于是在告诉虎子:你现在是个有病的人,什么也不能做。你要是想跟个正常人一样,那你就得赶紧好起来;而这些想法到了虎子那里,有可能就会被理解为:我必须得好,不然我这一辈子就毁了。长此以往,他是不是会更焦虑了?”
柳儿姨琢磨了一会儿,仿佛是明白了。
“那,那我和虎子爸以后不逼他了。”柳儿姨说,“我俩只是着急,怕他一直这样下去,怕他永远也好不过来……”
“如果虎子真的如您所说是焦虑症或者抑郁症,那您和孩子越怕反倒越不会好,这个病,其实最怕的就是一个‘怕’字。”
叶琴又说了一些让柳儿姨费解的话,她看柳儿姨一脸迷茫的表情,叹口气道:“这样吧,节后你们来一趟秦城,我导师就是西大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到时候让她详细和你跟虎子解释。”顿了下,“虎子爸也来,这种事儿需要全家配合!”
“哎哎哎!”柳儿姨像是遇到了救星一样,留下了叶琴的联系方式,约好了节后秦城见之后,就急步走出了院子,要给孩子爸打电话。
而叶琴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发现文嘉正两眼明亮地看着她。
第101章 治愈
叶琴愣了下,问文嘉:“怎么啦嘉嘉?”
短短几日相处下来,俩人已经成为好朋友,称呼也变得亲密起来。
“小叶姐,你博士读的是心理学?”文嘉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问道。
“对呀,我没跟你说吗?”
叶琴对自己的专业还挺自豪的,觉得自己是人类心灵的医师。可她一撇头发,发现文嘉又寂定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有什么事吗?”叶琴猜测着,问道,“心理方面的?”
文嘉确实想找个专业的人聊一聊,可若不是听了叶琴刚才开导柳儿姨的话,即便是知道她是心理学博士,也不一定会愿意开口。
“我、我能跟你谈谈吗?”一阵沉默后,文嘉犹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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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姐妹两人躺在刘婆婆家的二楼某间房里,谈着心——叶琴坚持称两人之间的对谈为“谈心”,她从不给熟人做面诊。
“所以说,因为你跟边亮之间这段失败的关系,所以你从此之后对爱情都避之不及,并且还患上了惊惧症?”
叶琴听完文嘉的讲述之后,总结道。
文嘉一时没吭声。她把自己的故事完整地告诉了叶琴,本来还想借用“我有一个朋友”这种无中生“友”的办法,最后还是决定坦白。她不想在一个心理医生面前撒谎。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文嘉说道,“因为这段关系,我跟亲人之间的关系也一度很是紧张,有几次我爸被我气的差点儿进了医院,等我清醒过来之后,悔恨不已。我想,这也许也是加重了我病情的原因之一?”
没法儿直言自己曾因此气死过父亲一回,便只能稍稍打个折扣了。但她想,叶琴应该会理解。
“有可能。”叶琴说,“总的来说就是因为种种原因你患上了惊惧症,而现在你想治好它——是因为遇到了喜欢的人吗?”
“……嗯。”文嘉低低地应了一声。
叶琴仿佛笑了笑,又问,“那你现在跟那个人相处时是什么感觉呢?”
“仿佛是人格分裂一般,一半很想跟他立刻在一起,一半就是不允许。”
叶琴又笑了,问:“发作的时候又是什么情况呢?躯体化症状明显吗?”
“很明显。”文嘉说,“会……心跳加速,浑身僵硬,指尖发麻,简直觉得自己像是要死了。”
“‘觉得自己像是要死了’——这就是最困扰和折磨你的念头,对吗?”叶琴确认了下,“每当你这么想的时候,你就很容易萌生退意,觉得自己暂时不适合谈爱。”
“对。”文嘉应道,“但其实,我又会抗拒不住被他吸引,想和他有接触……我甚至说不明白为什么,其实我,其实我……”
其实她刚回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再谈恋爱,可对于周晏丛,她几乎连抵抗都没有过,便投降认输了。原来,她的本质是如此渴望爱么?
“这没什么啊,说白了这是激素作祟,每个人都会有的反应。”叶琴安慰她道,忽而又说,“不过说真的,被你这么一形容,我有点儿好奇这人是谁,长什么样了,能把你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兴许你还认识呢,文嘉心想,但嘴上却没这么说:“有机会了介绍你们认识,如果我俩真的确定关系。”
“那你必须得介绍给我认识了。”叶琴说,“因为你俩肯定会确定关系。”
“……”文嘉略起了起身,隔着一张桌子向另一张床上的叶琴看去,“小叶姐,你的意思是能治好我的病吗?!”
“不是能治好,而是根本不用治。”叶琴说。
“啊?”文嘉一懵。
“你细细一想,整件事是不是你给自己讲的一个鬼故事?”叶琴反问。
“……?”文嘉不太明白。
“你看哈。”叶琴决定细细给她分析,“因为在爱情里受过伤害有过心理阴影,所以每次你动了念之后,你的心理会自觉地为你趋利避害,让你去抗拒这件事。而你一想到这件事会带来的惨烈后果,心中便会产生一种惊惧感,产生躯体反应。久而久之,这种骇人的躯体反应也会成为一种让你恐惧的源头,你说是也不是?”
“对。”文嘉想了想,肯定回答道。
“所以现在我们来一一分析,拆穿它们的真面目。首先是关于‘爱情让人受伤’这个念头,虽然你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关系,但不代表你接下来要面对的也是如此,你说是不是?你只是基于以往的经验,以偏概全地做下了这么一个论断,它不一定会成真,对不对?”
“对。”文嘉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所以你现在惧怕的应该不是这件事了,很显然你现在心仪的这个爱人,给了你足够的自信。”
“那我是在怕什么呢?”文嘉有些茫然地问。
“我猜,你是在恐惧躯体反应。你曾经有过因为爱情而产生惊惧反应的经历,所以一想到爱情,你就会不可避免地重新回忆起那种令你极度难受的惊惧带来的躯体反应,从而产生惧意。但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你越是怕,肾上腺素分泌越多,越会刺激你的交感神经,从而加重你身体的反应,形成一个恶性循环。久而久之,你就会对这一切避之不及了。”
文嘉觉得叶琴分析的太到位了——
她并不是恐惧爱,否则也不会爱上周晏丛。只是她的身体对惊惧带来的躯体反应印象太过深刻,所以连带着对产生惊惧的源头——爱情,也一并害怕了。
“那、那该怎么治呢?”文嘉激动地轻喘一口气问道,她觉得自己有救了!
“还是那句话,不用太在意。”叶琴说,“你可以继续服用药物,那会让你感觉好受一些。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心理上要明白,那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是你自己给自己讲的一个鬼故事。”
“每当那种感觉来袭的时候,你甚至可以像对一个老对手或者老朋友那样,在心里跟它打个招呼,说:哦,你又来了啊,那就请坐吧。不要排斥它,忍受和接受它给你带来的一切,它反倒不能拿你怎么办了。久而久之,当你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之后,你便不会太怕它。而等你哪天彻底不在意它的时候,便是真正恢复。若说要治,时间可能是唯一的痊愈之道。”
文嘉仿佛是有些明白了,这其实也是某种程度的“战术上重视,战略上藐视”吧?认真说来,她现在怕的不是任何事,而只是一个单纯的“怕”字,那这不是鬼故事又是什么呢?
“我知道了,小叶姐。”想通一些的文嘉感激道,“谢谢你。”
“不用谢我,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吧,这是最灵的药方。不过——”叶琴又来一转折,“我要提醒你,这个过程也许会很漫长,甚至可能会有反覆。可若是你真的能做到接受它,那么便也不会惧怕这些。”
“嗯……”
文嘉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又响起的淅沥雨声,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她现在只想立马见到周晏丛,告诉他:她可以和他确定关系谈恋爱了,这是她眼下最想做的事!
第102章 避险
当晚,叶琴又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些帮助她平复和接受惊惧反应的小技巧,在这位专业人士的安抚下,文嘉一夜好眠。
第二天,雨依旧在下,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叶琴开车带她去三公里外的一个寺庙逛了逛,然后就早早地回到了刘婆婆住处,准备晚上早些休息,第二天一早回秦城。
入了夜,雨依旧未停。叶琴看天气预报,得知明天还要下,有些担心返程的计划受影响。她们两人分别和家里通了电话,得到的回复均是不赞成冒险返程。而叶琴的妈妈因为曾经的经历,又同时担心她们留在凤州会受嘉陵江水势上涨的影响。
一时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纠结一番后决定:先睡,等明早起来看情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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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文嘉依旧睡得不错。她忽的发现,雨声似乎有一种催眠的作用。
然而对本地人来说,这样的降雨形势却算不上一件好事。
在文嘉和叶琴睡下一个多小时后,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叶琴披衣起床去开门,发现来人是刘婆婆。
“小叶啊,这雨越下越大了,前面的水已经涨起来了。我看我们在这里不能久待了,你和小文收拾下,一起跟我们上山吧?”刘婆婆身上披着一件雨衣,显然是刚从外面探查回来。
“水过来了?”叶琴消化了一下刘婆婆的话,神情严肃地问道。
“还没有,不过要是这雨再不停,水过来是早晚的事。”刘婆婆说,“我们老宅在山上,那儿地势高,水过来也不影响。以防万一,咱们去那边避一避吧。”
“嗳,好。”
送走刘婆婆,叶琴回到床边,招呼文嘉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文嘉刚听到了两人对话的只言片语,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迅速地起身换衣服,忙里偷眼看了下窗外,神色担忧。
“小叶姐,应该不会来洪水吧,昨晚我们查的时候不也没见相关部门发预警么?”
昨晚为了敲定今天的行程,文嘉特意托了能上网的罗闻天帮她查凤州这边的洪涝预警情况,显示并无异常。
“真等发预警就晚了!”叶琴说,“不管怎么说,咱们先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万一有紧急情况,也能应对。”
“好。”文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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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一并收拾好来时的行李,坐着由刘婆婆儿子驾驶的拖拉机,冒雨往山上去。经过雨中十来分钟的艰难跋涉,终于到了半山腰的一间砖瓦房,几个人冒着雨,提着从拖拉机上搬下来的东西,进了院子。
因为长久未在这边住,老宅的每个屋子都满布灰尘,且泛着一股霉味儿。刘婆婆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出来了一间屋,让文嘉和叶琴躲进去避雨,然后又找来了煤炉和烧料在屋子里生起了火,一边祛湿一边取暖。
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别想睡了。文嘉和叶琴将屋里的水泥地清扫干净,然后又将带来的两床被褥隔着一条化肥袋子制成的大塑料床单,铺到了地上。一行四个人一起,坐在这样的床铺上,相互依靠着,等待天亮。
外面不时有车辆的响动声传来,大概是其他人家也上山来避险了。文嘉几个人听着,皆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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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后,许是外面安静了下来,也许是屋子里暖和了,文嘉零星来了一点睡意。她和叶琴一起蜷在床褥的一角,盖着各自的外套,准备眯一会儿。只是方进入梦乡,文嘉的手机就响了,她打开一看,来电人是周晏丛。
在这个时候接到周晏丛的电话,文嘉可以说是既意外也不意外。毕竟他知道自己来了凤州,又提醒过她这几天多雨,得知凤州的雨势涨起来,他大概也是担心的。
文嘉起身,走到窗边去接电话。
“喂——”
文嘉刚出声,便被周晏丛打断了。
“文嘉,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凤州吗?”电话那头问道。
“对。”文嘉说,“我现在还在凤州,不过已经和投宿的人家一起转移到山上了。凤州现在的雨下的太大了……”
“好,很好,你就待在山上不要动。水势现在又涨了一些,已经溢到了街面上一些。”
“嗯,我知道……”
文嘉想宽慰他让他不要担心,然而雨天信号不好,她没说几个字就有一阵干扰噪音传来,让通话难以继续。
在重新接上话之后,文嘉听周晏丛说——
“好了文嘉,信号不好,我先不说了,就这样。”
那边急匆匆的,仿佛是有什么事的样子,文嘉也不好再多问,就这样挂了电话。